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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围城里的女人，或同一个围城，或同一个更大的围城。 ——阿黛 萧红曾经不无伤感地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她们的天地极小，只能局限在围城内外，她们所享有的自由也有限，能从城外挤入城里，又从城里挤出城外。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里，她是那一抹最寻常而又不可绕开的身影。她千方百计地爱着，他却似乎在千方百计地逃着。他们成就了彼此的一段绕不开的婚姻岁月，他们也毁灭了彼此对婚姻的期待与希冀。 她是孙柔嘉，她是乱世里的一个最为寻常的女人。 男人解读女人，始终都是站在男人需要的姿态，他们的理解是不冷不热隔心隔肺的，始终都是远了一层。女人解读女人，尽管会受到潜在男性意识的影响和局限，但若静下心来，贴心贴肺地去解读一个女人，才会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女人的冷热。其实，天底下的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美好和肮脏。 作为女人，我似乎更愿意主动地去理解一个女人。我更愿意以全新的眼光，去理解孙柔嘉。 相较于苏文纨和唐晓芙而言，孙柔嘉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艳的美貌，没有响亮的博士名号，更没有簇拥的异性朋友，相比之下，孙柔嘉则仿佛是黯淡无光的。可恰恰是这份黯淡和平凡，让孙柔嘉深深地懂得一切只有靠自己争取。她的父母对其淡漠而无视，责任终止于大学毕业，以后的工作与婚姻，可以说是相当地放任和冷漠。面对这样一个生存背景，她只能自己独立不怕吃苦地跟随着一群男人远走三闾大学，这未必是孙柔嘉多么具有女性意识和独立意识使得她要千方百计地拥有自己的工作，我觉得更多的是一个冷冰的现实摆在面前，没有多少女孩子天生追求独立不愿意在父母面前撒娇，她的独立，我想大部分源于这样一个无法改变的家庭背景。在去三闾大学途中的那次生病，那次不愿意让陌生人知道的泪水，那次垂头闭目不肯由他人抚的颓然和矜持，更让我看出一个女孩子千里辞家，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不能向外人道的痛楚。她的痛苦，隐忍而矜持，不轻浮亦不张扬。也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凡事唯有靠自己的理念，才使得她处处为自己筹谋，为自己的人生作规划，为自己的婚姻寻觅合适的男人。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这份聪明中充斥了一份有意为之的狡黠，也充斥了一份无奈为之的伤感。很多读者认为孙柔嘉工于心计，心深计长，千方百计地设了婚姻的圈套等待方鸿渐的失足。这样的言说总让我觉得心寒，因为这种言说的背后是明显的性别歧视和潜在的不平等的意思。我们会赞颂一个男人为追求一个女人而做出的任何努力，包括千方百计，包括精心策划，包括纠缠不清，包括空泛承诺。我们对一个男人的评价，从来都只是重视结果，而非过程。因此我们忽略到了男人在追求女人时的任何手段和心思。但我们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女人为追求一个男人而做出的任何努力，包括天真无知，包括千方百计，包括楚楚可怜，包括谎言。因此，我们往往要求女人在爱情或者婚姻面前本分地做一个等待和被选择的人。其实，男人和女人是何其地相似，为了追求自己所爱的人所需要的人而费尽心思，或正或邪，或爱或恨。若说孙柔嘉是设好了陷阱等待方鸿渐的跌落，那么我们日常生活里，每一次被男生追求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看做是男人设好了陷阱而等待我们的跌落，哪怕女人摔得粉身碎骨都不曾知道这仅仅是男人为一己之所需而设计的圈套呢？如果是这样，那女人又该如何去祭奠那些曾经美好而逝去了的爱情呢？显然，这样是太过偏激的。如果我们目前的落后思想还未能达到女性想法设法追求男性的高度，那么我想我们至少不要这样粗鄙地将其视为一个女人莫大的罪过，阴谋和工于心计。我们不妨这样设身处地地思考，如果我们有一个事事都对你不予以理会的家庭，一个封闭的相夫教子的女性生活圈套，一个无人做主的时代和环境，你如何去面对你心仪的男人？是选择等待他去垂青一个“没有正眼瞧过，是圆脸扁脸都没看清过的”的女孩吗？还是自己主动出击用天真和娇弱来赢得他的怜惜和关注，乃至承担责任走向婚姻呢？我想，在宣扬女性矜持女性被选择女性无自主的时代里，一个敢于主动出击的女孩子，必定是一个勇敢的，有主见有胆色的人。尽管，主动选择的结局不是美好的，但被动等待的结局又能有多么美好呢？其实，不过是天意弄人，枉费了孙柔嘉的一片深心与筹谋。 柔嘉的聪明里有狡黠也有无奈，她时刻扮演着天真的无知的娇弱的需要人保护的角色，以引起方鸿渐的怜惜之情。这背后隐藏的不过是男尊的一种意识。大抵男人都喜欢弱者，好体现自己的尊严，而不喜欢胜过自己的女子。陈染曾经说过，男人不会跟优秀的女人做情人和妻子，只会做朋友。他们对于女性的优秀和独立是敬而远之的。赵辛楣说：宁可我做了官，她不配做官太太，不要她想做官太太，逼得我非做官不可。在这一点上，孙柔嘉要比苏文纨聪慧的多。孙柔嘉更明白“柔嘉”的含义，也更明白如何以柔克刚以退为进。柔者，木曲直也。木曲者可直，直者可曲，曰柔。嘉者，美也。孙柔嘉尽管没有惊艳的姿色，但也非丑陋之人，她时刻树立着柔顺温存之形象，即使方鸿渐偶有猜忌，也不消片刻，被她的无知可怜而打动，更被她的言听计从而熨帖内心，激起一念温柔。她没有过多的才，没有过多的貌，更没有权势和依靠，她除了“柔”之外，没有其他更能让男人动心的资本，以至于方鸿渐在内外失守的情况下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成全了两人的婚姻。很多人都看到了孙柔嘉的步步为营，却忽视了这步步为营的背后，又何尝没有孙柔嘉的无奈和辛酸呢？她的无知可怜一来是不得不伪装来迎合男人的内心需求，二来我觉得从潜意识里也或多或少地折射出孙柔嘉对于这种娇弱柔顺的情态的渴望。苏文纨太过高傲和强势，仿佛爱都是一种施舍，让男人心生胆怯和畏惧。而真正能够消受这种“尊贵”的爱的男人，也只有曹元朗这样的小丑了。人生，有时候就要学会低头，低头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抬头，能屈能伸是一种本事。 也许在最初，两人就为婚姻奠定了基调：希望你不至于懊悔，希望你不懊悔。这种希望也就只能是希望了。 在婚姻中，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尽管婚姻中两人时有龃龉，但相对于方鸿渐这样一个不够尽职尽责的丈夫，我倒觉得孙柔嘉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形象。孙柔嘉有着一般女性或者说一般人身上都有的缺点：有时候刻薄，有时候善妒，有时候任性，有时候专制。这样的缺点一部分是因为她的自卑，她对方鸿渐的爱而不得的潜意识报复，另一部分是因为她本身的性格缺陷和她的社会及家庭处境有关，最后一部分则跟方鸿渐的懦弱与不称职有关。抛却这些缺点，总体上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她属于那种踏踏实实规规矩矩过日子的女人。她用对苏文纨和唐晓芙的嫉妒来表达自己对方鸿渐的爱和专一的渴望；她用专横任性来试图让方鸿渐“有所作为”；她用对姑母的势利和巴结来为他们的家庭谋取切实的利益；她用自己的世俗来成全方鸿渐的随性与自由；她用自己大半的收入来维持这个家。即便是两人吵架，她也知道主动开口，给方鸿渐台阶来下；即便是吵架，她也比他有涵养，“绳子绷直欲断的时候，她就凑上几步，这绳子就又松软下来了。”即便是方鸿渐无理取闹，她有时候会选择忍气吞声或者不与他一般见识；即便是吵架，也是只有她“昨天挨了你的骂，今天还要讨你好。”即便是吵架，她都还会惦记着方鸿渐，为她留着桔子酪；即便是最后破裂性的吵架，她也都为他留有钥匙，为他安排好明日的吃饭问题。她在外能像男人一样挣钱养家，在内能像女人一样精打细算照顾丈夫。她比方鸿渐更懂得经营家庭，她比方鸿渐更能付出和牺牲。因为她是女人，她的天空是低的，她的自由是有限的，她的归宿就是那一城婚姻。她的爱，她的恨，她的嫉妒与刻薄，她的劳苦与容忍，都不过是为了求得方鸿渐的爱，都不过是为了能够跟方鸿渐这个男人好好经营他们的家庭。她怎么就狠毒了呢？我觉得她的女主人形象，并不是简单地掌控和驾驭方鸿渐，而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挣扎在其中。并非她想千方百计地做女主人，而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方鸿渐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有能力的丈夫。并非她想外出奔波让丈夫仰视，而是她没有可以享受的优越条件和生存空间，正如她说的：“在家里享福，谁不愿意？” 也许，是他们的爱太稀薄，离心离德，不足以支撑婚姻的琐碎，思想的撞击，价值观的相左和外人的干涉。她要的本分而实在的生活，他给不了。他要的随心任性的精神生活，她不懂。他们就像相交的直线，达到一个结合点之后，便渐行渐远，永不重合和相交。 她就是这样一个在现实中平凡的女人，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社会所给予女人的处境，明白在众多污浊的男人群里她只愿意捕获方鸿渐一个，她更明白怎么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怎么去经营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但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即便她明白她得不到方鸿渐的爱，但她依然不会选择放手。其实，对女人而言，走出婚姻的围城远远要比走进婚姻的围城来的绝望和艰辛。她不明白的是方鸿渐为何在丧失了现实生活里的尊严之后为何执着于追求内心独立世界的尊严，而他不明白的则是为何孙柔嘉在主导了他在现实生活层面的女主人之后还要对他的心灵世界咄咄相逼。于是，在彼此这种明白与不明白之间，将婚姻走到了尽头，也许，生命也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暂时终结或者阶段性终结。其实，最能看懂孙柔嘉的人是方鸿渐，而最能看透方鸿渐的人恰恰是他最恨的孙柔嘉。 她纵然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可她也绝非是可恨的女人，她只是那个最为普通最为平凡的女人，我们都无法绕开的女人。因为从她的身上，我们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是那么丰满那么鲜活，那么一瞬间甚至都会予以高度理解的女人。不管我们是肤浅地同情着还是刻薄地怨着她，她都用自己最普通的步伐走着自己的路，也走着大部分女人的无法绕开的路。 （文章来源：本文首发于个人原创公众号：阿黛小姐（ID：adaiym）。欢迎各路朋友关注公众号，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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