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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式的物哀与中式的乡愁

 紫金港闲云野鹤 2019-09-22

日式的物哀与中式的乡愁

近日,著名旅日作家亦夫的最新长篇小说《无花果落地的声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旅日作家罗文辉是小说的主人公,在其岳母井上惠子的葬礼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心扉,讲述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畸形情欲,也讲述跨国婚姻扭曲下,一言难尽的乡愁。北京和东京,都有他的家,但他流浪的灵魂无所皈依。

日本岳母、中国女婿、智障的妻子、身世不明的儿子、离奇死亡的邻居和女翻译家朋友……作者以细腻精致的文笔和错综复杂又有条不紊环环相扣的情节设置,在作品中塑造出一个个谜一样的人物,使得该小说悬念迭出,吸引读者一步步走入主人公的故事和内心世界。

知名文学评论家李建军评价亦夫的写作“像景德镇的瓷器一样精美。每一个句子都写得极为用心。每一个字都放在了该在的位置上。叙述的调性舒缓而低沉,含着感伤而甜蜜的意味”。与此同时,这部作品不但充满细致的情感描写和极具画面感的戏剧张力,更有对现实社会与人性本质的深刻拷问。我们普遍置身于自我设置的牢笼,尽管理由各不相同,但最终都在自我囚禁中走向灭亡……这是“一场有关于爱情原欲与心灵的救赎”。《新周刊》主笔、作家胡赳赳读完赞叹:“真想把它推荐给电影导演:樱花、畸恋、浮世绘一样的东京风情画卷,还有那移居者埋在心底的情欲与乡愁。亦夫的新作令人手不释卷,他将精妙的构思编织于一张人性的大网中,揭示出最基本的善是作为‘人’的最高伦理法则。”作家亦夫,真名吕伯平,原籍陕西扶风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供职于国家图书馆、中国文化部和中国工人出版社,现旅居日本,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被文坛喻为“陕军东征”遗漏的“陕军”。其小说处女作《土街》出版后,引起很大反响,著名评论家白烨说这本书是中国的《百年孤独》,是一部可以与马尔克斯对话的小说。之后他又出版了多部以中国乡村为题材,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这部《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是旅居东京二十余年的亦夫首次创作以日本为全部故事发生地的长篇小说,可谓其转型之作。曾经,留学日本的作家群体,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对中国现代文学史产生了重大影响。如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人都深受日本文化熏陶。在今天,日式美学和生活方式也为众多文艺青年所推崇。而当下知名旅日作者,老一辈如李长声,年轻一辈如苏枕书等,多是以散文随笔等非虚构写作方式介绍日本文化。但亦夫在这部小说中,为读者呈现了最日常、最真实又鲜为人知的日本。日本知名汉学家荒井利明认为,“亦夫笔下的日本,对于日本读者而言,既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他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展示了许多被我们自身所忽视的特质和细节。”在叙事风格上,不同于其他中文作品,亦夫的小说较深地沾染了日本文学中“物哀”的愁绪。它细致入微、感性丰沛;它让细节荡漾出细节,让情绪发酵出情绪,情欲和乡愁于是被掰开,被揉碎,展现出别一种优美、凄美甚至禁忌之美。评论家刘柠指出:“亦夫长年游走在中日两国的江湖——既非体制,亦非一般庙堂外知识分子自我标榜和意淫的伪江湖,而是纯民间。他的体验与情感,也是纯民间范儿的,并不附丽于任何身份、背景等要素,一如其文本,粗粝拙朴,浑然天成,让人物自己去表现,而决不付诸知识或过于“文学化”的表现。正因此,我们能从中读到异域漂泊者和再普通不过的日本老百姓、畸零人的日常,及隐藏于日常背后的非日常种种。”

日式的物哀与中式的乡愁

《无花果落地的声响》(节选)

文 | 亦夫

惠子死了。

此刻,装着她遗体的棺椁正被一辆精美得有几分奢华的灵车载着,静静地行驶在车队的前列。告别式刚刚结束,真心想见或出于礼节应该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人都已经散去。包括我在内,为数不多的亲戚正在送她去火葬场的路上。再过一会儿,她那具被入殓师化过浓妆后用一套精美和服包裹的尸身,就会在焚尸炉的高温中化为一缕青烟和一捧黑灰。

井上惠子是我的岳母。但这只是她在外人眼里的称谓,是被行政文书认可的社会角色。但其实我并不能确定我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就如同我以“井上正雄”这个名字生活在日本东京,但这只是我户籍、银行卡、驾驶证、护照等用物上的名字,我内心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井上正雄”。这个日本名字就如同现在包裹着惠子尸身的那套华丽和服和遮掩她苍老丑陋面容的胭脂粉膏,完全掩盖了我的真正名字——罗文辉。对,我只能是罗文辉!二十几岁只身从北京东渡的时候是罗文辉,现在50出头了依然是罗文辉。

今天是1月9日,在日本属于新年刚过的正月。车队一路走街过巷地朝郊外的火葬场驶去,像生活之河中一条悄无声息却又充满心事的蛇。不少人家大门上的“贺正”“迎春”之类的年帖及门松等装饰尚未撤去,到处仍残留着每年一度特有的节日气氛。我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一户建、高高低低的公寓楼、小作坊、居酒屋、便利店、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等,一一从我眼前缓缓划过。我内心没有一丝的悲伤,只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好像这并不是我已经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而是初来乍到的异乡。回想起第一次踏上日本岛国时的情景,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样陌生的感觉,更多的好像只是新鲜和好奇。

桃香就坐在我身边,她是我的妻子。桃香身穿黑色礼服,这是舅妈帮她挑选的。按说母亲死了,即便是对人情显得克制而冷漠的日本人,多少也应该表现出一丝悲伤。但桃香却一直趴在窗口,脸色平静甚至带有旅行的好奇和喜悦。她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你好!”“下午好!”“啊,巴士到站了。”“快看,好长的一条河!”……桃香所打招呼的路人,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而让她惊讶若初见的这条河流,则是她从小就生活在其附近、早该熟悉其一草一木的隅田川。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桃香回头看了看我,眼神里掠过一丝受到肯定和褒奖的小姑娘般的喜悦。

桃香懵懂而有几分单纯的眼神,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心疼和愧疚。我想起了此刻正身在北京的儿子勉。这个正在上中学的男孩子,是我们这个关系复杂又隐秘的家庭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只是关于他的秘密除了我之外,并无人知晓。外婆惠子年后患急病去世时,我曾经给勉打了国际长途,问他要不要回来参加葬礼,他用生硬的汉语说:“你和爷爷说吧。”便把电话递给了爷爷。我心里明知结果,但还是把这个突发事件给父亲硬着头皮讲了一遍。电话那头的父亲说:“我几年都没有见孙子了,刚回来两天,又往回叫?你这是成心要气死我和你妈呀。不回去,这事我定了。”我把结果给惠子家的亲戚说了,众人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但脸上都闪过一丝怪怪的表情。

惠子被推进了焚尸炉。在殡仪馆职员按下点火开关之前,我通过炉窗看了她最后一眼。她躺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华丽的和服和讲究的浓妆,让她看上去栩栩如生。一恍惚间,我觉得她此刻只是佯装死相,待会儿就会忽然翻身坐起来,一面笑一面说:“装死不是件容易的事,哈哈哈,快憋死我了。”这是若干年前真实的一幕。那时我和桃香结婚不久,为了表达一个上门女婿的诚意和对岳母的尊重,我咬牙请惠子、桃香母女到家附近有名的料亭“笼月”吃了顿怀石料理。饭后散步途中,偶遇一个规模不小的公民馆内正在举行殡葬文化展。除了介绍各种各样的殡葬用品,从入殓、火化到纳骨的流程,日本各地殡葬风俗的异同外,现场还可以亲身感受入殓体验。惠子当时不顾我一脸疑惑的劝阻,兴趣满满地装了一回死人。她最终忍俊不禁地从棺材里坐起来时的样子,我觉得即将发生在下一刻……就在我恍惚的时候,一团耀眼的火光从炉内冲天而起,立即吞噬了盛装的惠子。在一旁的桃香惊慌地叫道:“妈妈,快起来,失火了。”桃香惯常的懵懂此刻点燃了生离死别的悲情,几个亲戚都开始用手绢擦拭眼角。理性让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心怀悲伤,但我没有,一丝的悲伤也没有。我所能感到的,依然是强烈的陌生。

惠子走了。这回她是彻底地离开了。与三十多年前那次在北京离别不同的是,那次我悄悄地哭了,因为希望和绝望在内心的密集交织。这次我滴泪未流,内心除了强烈的陌生感,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解脱的轻松。两次离别相隔三十多年,前一次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与风姿绰约的少妇,这一次是年过半百的老男与寿终正寝的女尸。我心里乱糟糟地想着这个问题,觉得能将这两次离别串联起来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已经在烈火里化为了灰烬的那套华美精致、永远醒目地定格在我记忆深处的和服。

从火葬场回去的路上,桃香一直在车上安睡。大约是葬仪连日的劳累已经让她筋疲力尽,此刻处于睡眠中的她完全松懈了下来。望着这个女人宛若婴儿般安静又天真无邪的睡相,我忽然觉得她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可怜的失去母亲的女儿,随即复杂的心情中忽然泛起一丝心疼,继而泪水就悄悄流了下来。

流泪于我,是一种久违的生理现象,似乎我都记不起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日式的物哀与中式的乡愁

旅日作家亦夫长篇新作

《新周刊》主笔胡赳赳、评论家李建军、日本汉学家荒井利明 诚意推荐!

繁花一树落尽,徒留空枝

埋在心底的情欲与乡愁,拨动“物哀”的感性和凄美

旅日作家罗文辉是小说的主人公,在其岳母井上惠子的葬礼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心扉,讲述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畸形情欲,也讲述跨国婚姻扭曲下,一言难尽的乡愁。北京和东京,都有他的家,但他流浪的灵魂无所皈依。与所有讲述旅居人故事的小说不同,亦夫的小说较深地沾染了日本文学中“物哀”的愁绪。它细致入微、感性丰沛;它让细节荡漾出细节,让情绪发酵出情绪,情欲和乡愁于是被掰开,被揉碎,展现出别一种优美、凄美甚至禁忌之美。

日式的物哀与中式的乡愁

亦夫,旅日小说家,代表作“原欲三部曲”之《土街》《媾疫》《一树谎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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