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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散文读记（续） “‘牛棚’小品”是丁玲一九七九年三月在北京友谊医院所写的一篇回忆文章，由三篇短文组成。内容是对“文革”时期自己住“牛棚”那段特殊生活的回忆。我读此篇，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在角度的选取、细节的描绘、心理的刻画等方面，我甚至认为是全书之最。试作粗浅品析： 第一篇“窗后”，写的是当年作者和爱人陈明（延安时期与丁玲结婚）被关在同一个“牛棚”里劳动改造的一个场景。作者是单独关押、有专人看守的“问题严重者”，她整天被关在小小的黑屋里，连跟大家一起参加大扫除的资格都没有，内心非常苦闷。而她又十分关注大家的活动，特别想趁劳动的机会和爱人陈明有所接触。文中是这样描写的：“我仔细谛听，一阵低沉的嘈杂的脚步声，从我门外传来。我更注意了，希望能分辨出一个很轻很轻而往往是快速的脚步声，或者能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和低声的甜蜜的招呼。” 这种盼望落空了，她就趁看守外出的那点机会，跳上炕，从玻璃窗棂上挂着的一件旧制服漏出的一条窄窄的缝隙中向四面搜索。在那扫广场的人群中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穿着棉袄都显得瘦小的身躯。这时，外面的陈明发现了窗后的她，于是迅速地大步大步地左右扫着身边的尘土，朝窗子这边过来，他注视着窗后微露的熟悉的面孔，他张着口，好像要说计么，又好像在说什么。此刻门扣响了，是看守回来了。在窗后窥望的作者好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不动，继续看，拼了！但立马自我否定——不能，要保住这个秘密。若让他们发现，用石灰水刷了窗玻璃，那就连从衣服窄缝里瞅一眼他的机会也没有了！于是“她比猫还要轻快，一下就滑坐在坑头，好像刚从深睡中醒来。”她动作机敏，装得也像，蒙过了看守。 读文至此，我一下子明白了文题何以叫“窗后”。 牛棚生活的这个瞬间，经过作者的细致描绘和反复渲染，那“窗后的一幕”如一幅清晰的画面浮现在我们眼前。作者与爱人近在咫尺，却只能隔窗偷窥，内心之苦可想而知。 第二篇“书简”，写的是作者在“牛棚”被严加看管的情况下，拣到爱人陈明扔来的小纸团、苞米叶子、破火柴盒子等物，那上面都写有爱人发自肺腑的话语。作者说：“它给我以安慰，给我以鼓励，给我以希望，我要把它们留着，永远地留着，这是诗，是小说，是永远的纪念。”在那被关押的日子，作者真是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她写道：“没有一本书，没有一张报纸，屋子里除了她（看守）以外，甚至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我只能像一个哑巴似的呆呆坐着，或者在小屋中踱步。这悠悠白天和耿耿长夜叫我如何挨得过？”正因如此，当她拣到爱人扔来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才那样喜不自胜。 对陈明冒着被批斗、被处罚的危险拋来的这些“书简”，作者百般珍视，把它们揣在怀里或塞在铺盖底下，但后来还是被看守搜去了。作者痛心已极，她说：“可惜啊！我这唯一的财产，我珍藏着的这些诗篇，全被当作废纸而毁弃了！” 当年，被关“牛棚”的人之间的交流竟至于此，夫妻也不能例外。这暗暗抛掷的不是书简的“书简”，可见“牛棚”生活之一斑。 “别离”一篇，写的是作者离开“牛棚”，到生产队去劳动改造，临行前与爱人陈明告别的情景。这时作者的情绪十分低沉，她说：“我的生命同一切生趣、关切、安慰、点滴的光明，将要一刀两断了。只有痛苦，只有劳累，只有愤怒，只有相思，只有失望……”当爱人陈明来到他面前时，她的情绪有所好转，感觉整个世界变样了，阳光充满了小小的黑屋。她写道：“他高兴，见到了我；他痛苦，即将与我别离，他要鼓舞我去经受更大的考验，他为我两鬓白霜，容颜憔悴而担忧……我们相对无语，无语相对，都忍不住让热泪悄悄爬上了眼睑。”同在“牛棚”改造的夫妻，其中一个要被遣送到不知哪里的生产队去，他们内心的苦涩无以言表。以后的日子将怎样？前程未卜。更是让人揪心！听听作者的倾诉吧：“我咽住了。……我们的手，紧紧攥着；我们的眼睛，盯得牢牢的，谁也不能离开。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我们原也没有团聚，可是又要别离了。这别离是生离呢，还是死别呢？这又有谁知道呢？” 读罢这样的文字，真让人内心一阵阵酸楚！尽管如此，被关“牛棚”的那些人对前景仍然充满希望。听听陈明在分手时对作者的宽慰：“总之，事情总会有结局的。我们要相信自己。事情不只限于我们两个人。也许不需要很久，整个情况会有改变。我们得准备有一天要迎接光明。不要熬得过苦难，却经不住欢乐。”这一番表白充分说明，有些人虽受尽委屈，受尽磨难，仍然没有丢弃对党的信赖。陈明如此，被关“牛棚”的绝大多数人亦如此。 作者以她那满腔的激情，用她那支灵动的笔，真实地再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一段特殊经历，无论从政治思想层面，还是从艺术技巧层面都有它不可否认的价值。 （二） “漫谈散文”一篇，是《丁玲散文》的压卷之作，读了名家的优美散文，再来读她有关散文的论述，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我读兹篇，有如下四点收获： 1、我国散文有悠久的传统和多种样式。在古代，散文是相对韵文而言的，像许多感情强烈、语言优美的序、跋、记、传都是散文。司马迁的《史记》是散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和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也是散文。那种认为“只有写山写水写风景，词藻丰富、文句优美的文章才是散文”的观点是片面的。另外，散文之美，不只是因为文字美，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它有思想、有感情、有心胸、有气魄。散文和其它文体一样，只要写得能启发人，能感动人，能教育人，就是好作品。 2、写散文比较自由，可以写人、叙事、描景、抒情。但它篇幅较短，一般来说，一篇散文只有两三千字，甚至几百字。这就对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写得精练、深刻、有分量；要写出东西来，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就必须巧妙构思，还必须讲究文学语言。因而想像丰富、文笔凝练是散文作者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3、注重文字是一个方面，特别注意不要虛假，要有真情实感，要以情动人。否则即使用了许多高级形容词，读者看了依然不亲切、不舒服。 4、搞文学的人要具备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还要打好两个基础：一是生活基础，一是语文基础。 2019、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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