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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太原奇案》

 广陵子图书馆藏 2019-09-25

《太原奇案》

一、知县一日遇两怪案

二、书生大堂为他人申冤

三、富翁给死和尚穿嫁衣

四、新官上任辨冤捉真凶

五、张百万认婿 杨重民受罚

               一、知县一日遇两怪案

    道光二十年,初春。

    太原府首县阳曲县的知县杨重民接到一起奇怪的诈尸案。

    太原有名的富户张百万,家中刚刚病亡的小女儿玉姑的尸体,在半夜里突然诈尸,从灵堂中冲了出去不见踪影。

    道光二十年,初春。

    太原府。

    太原初春的凌晨,寒气逼人。

    虽然无风,但清冷的空气仍让人感觉到冬寒未去。

    太原府首县阳曲县的县衙内,知县杨重民照例起得很早,在后花园里打太极拳。

    刚刚打了几式,依稀听得前院有声音,像是许多人在说话。

    不一会儿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道:“老爷,有人报案。

    “大清早的,有什么急案子?难道是出了盗案?“回老爷,这案子奇怪,听说是诈尸了。

    “岂有此理,你去传值月的衙役到班,立刻升堂。

    杨重民升了堂,唤报案人进来。

    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带着八个青年走上堂来。

    那胖子秀才打扮,油光光的圆脸,一双大眼透着一股子精明,四方大口,苦着个脸。

    杨重民认得他。

    此人是太原有名的富户张佛年,家资丰厚,人称张百万。

    因张百万是有功名的,杨重民让人给他搬来椅子。

    张百万不待落座就急急说道:“大老爷,我家小女玉姑今晨走尸了,求大人立刻派人找回尸体。

    “既是走失,怎么就知道死了?你讲明白。

    “不是走失,是尸变之后,尸体走丢了。

    我的小女儿本是许配给了徐沟县姚家,再过三天就要办婚事。

    哪知昨日小女突发急病暴亡。

    当夜停灵待殓,哪知便出了此事。

    “荒唐!人既已死,哪里还会走动。

    诈尸不过是野史传闻,不经之谈。

    这等虚无飘渺的事也敢具状?莫不是有人偷走尸体或是别有隐情吧。

    下面跪着的几个家丁都回道:“大老爷。

    确实是诈尸,我们都亲眼见过的。

    一个家丁道:“小的亲眼看到尸体直挺挺的立起来,只一跳就落在地上。

    那东西眼冒绿光,飘悠悠的就直向外面走去了。

    另一个家丁也道:“小人是第一个看到的。

    刚到五更天的时候,只见那死尸渐渐动起来,接着手脚齐动起来,猛的坐起,又站起来了,直着腿,白瞪着眼。

    小人当时吓得脊梁嗖嗖的冒凉气,整个头皮都是麻的。

    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走尸呢。

    杨重民问道:“既是见了,为何不拦住?为何将她放跑了?“小的们当时都吓破了胆。

    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逃都来不及呢,哪里有胆子去拦。

    “俺还算好的呢,那管家赵贵吓得嗷嗷直叫,是爬着逃出去的。

    杨重民笑道:“老爷我从来不相信还有这等事情。

    可能是你家二小姐急病发作如同死状,后来在灵床上醒转过来了。

    莫要着急,县城夜里四城门都紧闭着,我派人在城内细细查访就是了。

    话刚说完,有人正走上堂来又禀报道:“老爷,开化禅寺附近的李庄出了一桩命案。

    有人在井中发现一具男尸。

    听说是命案,杨重民急忙打发了张百万等人,亲自带了人去现场查看。

    这男尸是李庄清晨打水的人发现的,半沉半浮在水里,血水污的满井都是红的。

    那几个打水的汉子连说晦气,都道:“这人怎么死到这里,好好的水井给糟踏了。

    等杨重民赶到,那尸体已经捞了上来,头朝南放着。

    仵作验过尸体,报说尸体胸口只有两处刀伤,一刀刺破右肺,一刀贯穿左心肺。

    那尸体是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面貌白净俊朗。

    虽是早春却穿的十分单薄,外套一件青灰夹袍,脚上是圆口布鞋。

    贴身内衣却是寺僧的用物,而且头上有三粒香疤,显然是个僧人。

    但此僧为何穿着俗家衣服,实在是让人不解。

    杨重民让人将开化禅寺的知客僧和主持唤来辨认。

    两僧看过以后道:“大人,这是我寺的一个挂单和尚。

    法号定慧。

    是半年前从河南游方到此的。

    此人在寺中并无什么恶行,只是常常晚出早归,不知作些什么。

    因他还遵守寺规,我们倒不怎么干预。

    昨天下午大约酉时三刻的时候,定慧又走出庙去。

    没想到却被人杀害。

    “定慧昨日出寺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带着什么东西?“穿的是缁衣黄鞋,并不是现在这个打扮。

    带什么东西,小僧并不清楚。

    “定慧在寺中可有什么仇人,和人起过争端么?“定慧不怎么爱说话,但为人还算是比较平和的。

    一向也未听说他与谁有过冲突。

    寺中既无仇家,而寺外又行踪诡密,不知与何人来往。

    杨重民一时还理不出头绪来,他自言自语道:“既是换了衣服,这线索也应当从此衣服查起。

    遂命人将定慧的衣服鞋子剥下,细细查看。只见这鞋较新,两只鞋的左边却磨损严重。只有常常推磨的人才会将鞋穿成这样。于是传命身边人,立刻将此衣拿去与阳曲各磨坊、豆腐坊等用磨做生计的人家辨认,并贴出三十两银子的赏格,找出这夹袍布鞋的主人。

    又叫人传命各家当铺押店,凡有当抵和尚衣服的人立刻报官;有见过和尚行踪的,一经查实,赏银五两。

    杨重民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二甲进士,以知县签分山西某县,因其处事干练,为官尚属清正,有些政绩,官声不错,不过两年便选为太原府首县的知县。

    杨重民本人很是自负,常常自比近朝的彭施二臣,唐宋的狄包二相。

    (彭施二臣指康熙名臣彭定求和施不全;狄包二相指狄仁杰和包拯)。

    看人时,也是脑袋常常朝上,眼睛常常往下的,有些恃才傲物。

    杨重民将事情安排下去,料定此案不难审清,便打轿回衙。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派出的捕快将三个平素所穿与定慧身上衣服相似的人带到二堂来。

    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是开磨坊的;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长工,是在富家专管推磨的;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豆腐店的小老板。

    杨重民问道:“你们辨认一下,这和尚身上的衣服可是你们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莫要欺骗本官。

    如是不慎所丢之衣物,本官决不怪责。

    三个人看了看,都说不是。

    杨重民大怒道:“你们三人中必有一个说谎,此时不说,待老爷我查出来,必是轻饶不了的。

    三人仍说不是。

    杨重民命将夹袍和布鞋给三人试穿。

    那中年人和青年长工一个穿着大些,一个穿着小些,只有那老头儿衣服正好合身,布鞋正好合脚。

    杨重民将其他二人放走,只留那老头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做什么生计?那老头回道:“小的姓莫,叫做莫史,人家唤作莫老实。

    就是本城里人,在西城门里附近开着一家豆腐店,靠着卖豆腐和豆浆为生。

    “有人亲眼见证你们三个人平时都是穿这样的衣服。

    而这和尚的衣服只有你穿着合适。

    你还不承认么?难道老爷还冤枉了你不成?!莫老实胆小心虚,听了这话,将头叩的咚咚响道:“大老爷,这衣物确实是小老儿的,但我并未杀这和尚,请大老爷明鉴。

    “那为何你的衣服却穿到那和尚的身上?莫老大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并未说出半个字来。

    杨重民料定莫老实嫌疑最大,立时发下签去,叫捕役马上去莫老实家搜查封家。

    又一拍惊堂木道:“莫老实!你和那和尚是什么关系?为何将他杀死?怎样弃尸井中?凶器藏在何处?一一从实招来,若再抵赖不吐实言,休怪本官大刑侍候。

    莫老实不服道:“若是我要害他,何必要送他衣物。

    杨重民冷笑道:“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你倒问起老爷我来了。

    实在是个刁民,不薄惩一下,不足以让你知道堂威。

    说罢让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才又带上堂来。

    莫老实活了六十多岁从来没吃过板子,这一回被打得哭爹喊娘,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吃的消。

    上堂来,已经是眼泪涟涟,说道:“大老爷,不是小的不招。

    只是这事情实在是奇怪,怕说了老爷不信。

    “你只管说,只要说实话,老爷我如何能不信?莫老实道:“昨日将近五更的时候,我正在研磨豆浆。

    忽听得外面有人拍门。

    我卖浆几十年了,这么早来买豆浆的实在是少见。

    一开门便吓了一跳,那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头戴珠冠身着霞帔的新娘子。

    小老儿还在猜测,莫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从父母之命,半夜里逃婚出来的。

    那新娘却说话了,一听话音这才知道是个男子。

    小老儿更是吃惊。

    听那人道:'我是一个和尚,半夜里突遭奇事,所以是这个打扮。

    如今逃得大难,要回寺里去,求老人家行个方便。

    ’我心中疑惑,不敢惹事,说道:'老汉我只这一个小店,勉强度日。

    若是要歇歇脚,喝碗豆浆,我自是不会吝惜。

    别的忙恐怕帮不上。

    ’那和尚道:'眼看天就明了,我这身打扮,如何能回到寺中,路上岂不惹出麻烦。

    老人家可有旧衣服给我换一换,贫僧这里谢过了。

    ’我找出这件衣服,给那和尚换上。

    那和尚道:'我也不白要你的衣服。

    这身嫁衣和珠冠,能值不少钱。

    就送给老翁吧。

    ’我哪里敢要急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

    东西贵重,不是我这小户人家能置办得起的。

    我一个穷孤老头子,凭白得了这个东西岂不生事。

    一身旧衣不值几文钱,权当送与师傅,你赶快走吧。

    ’那和尚瞪起眼道:'白给的东西还嫌扎手么?我一个和尚拿着新娘嫁服又能送到哪里去?你好好收起,不要让人发现,也不要提我来过这里。

    说罢便急匆匆往西去了。

    我得了这身嫁妆,深知是个不祥的物件,便打包藏好,留待日后处置。

    哪里知道,第二日这和尚便死在井中。

    这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么?杨重民听莫老实提到新娘一节,心中一动。

    让人先将莫老实押到狱中,又传张百万来到堂上。

    张百万来了不久,那边抄家的捕快已经回来。

    其他东西倒是无碍,有两样东西与本案有关。

    是一把切豆腐的刀和一身新娘的嫁衣。

    杨重民叫仵作拿刀去验对尸体伤口,又对张百万道:“你仔细看看,这套衣服可是你女儿出走时身着之物?张百万拿起细细看了一遍道:“正是。

    杨重民道:“可看仔细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若是马虎,可是要冤枉好人的。

    张百万道:“看仔细了。

    这衣服是自家女儿和丫环的做工,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而且能用这种料子的,整个阳曲县也没有几家。

    但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家小女有下落了么?“这是从西城豆腐坊莫老实家里搜到的。

    若要知你家女儿下落,还需从他身上问出。

    当下让张百万先回去等候消息,自己来到三堂书房,命人将刑名师爷陈不了请过来。

    陈不了是杨重民半年前所请的师爷,原来是个举人,曾经被任作一个西南偏僻县城的知县。

    陈不了听说那地方乃荒芜蛮夷之地,山险水恶,财瘦民刁,所以不愿赴任,缴凭罢任回了乡。

    回乡后恰遇杨重民需要一个师爷,便托人荐了过去。

    二人都是心高气傲的脾气,一见如故。

    这陈不了也有些本事,帮着杨重民打理县事,谨谨有条,决讼断案,也很有见地,因此深得杨重民信任。

    杨重民见了陈不了道:“陈先生,今天这个案子您怎么看?莫老实和那个和尚是什么关系呢?这新娘的衣服怎会在莫老实的手中。

    他说是和尚穿了来的,这个说法过于离奇古怪,我是不信的。

    陈不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两步道:“明朝成化年间有个案子倒与此案相似,不知道大人听说过么?“什么案子?先生讲讲看。

    “那是在安徽一个小镇。

    一陈姓人家娶回一房媳妇。

    陈老头子只此一子,自然十分高兴。

    但第二天直到正午了也不见小夫妻二人起床。

    叫丫环去唤,无人应声。

    破门而入,见儿媳却已死在床上,而儿子已不见踪影。

    陈老头知道是夫妻口角,儿子一时起意将新妇杀害,不敢声张,只说是得了急病便草草掩埋了。

    这新妇的娘家张翁知道女儿死了,找到陈家究问。

    陈老头推说是暴病而亡。

    张翁不信,道:'出嫁前还好好的,从未有什么病根。

    如何刚进你陈家的门就不在了。

    还有你那儿子,若是无事为何平白的失踪。

    ’于是拉了陈老头告官。

    两家各执一词。

    县令自然是要开棺验尸。

    哪知打开棺材,那棺材里却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尸体。

    头部为钝器所伤。

    显然是凶杀。

    县令当下便将陈老头拿住,问他如何解释。

    陈老头大喊冤枉,左邻右舍也说当日下葬的的确是他家儿媳。

    派人查看坟墓,见有盗挖痕迹,估计是盗墓者分赃不匀,一贼为他人所毙,被塞入棺材。

    但那女尸却不知下落。

    县令派人四处查访,可有阴婚之事,或是新起之坟。

    一连半年,没有下落。

    这案子也就搁下了。

    陈老头丢了儿子,死了儿媳,无心经营家业。

    将家产留给侄儿照管,自己到处流浪寻儿。

    到了第二年,他在一村庄的人家讨水喝,却见那家主妇十分面熟。

    那女子见了陈老头问了姓名来历后,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住了,待无人的时候,对陈老头说:'公公,你可记得我么?我是你陈家的儿媳啊。

    ’陈老头听了大惊,不露声色地走出来,急急去报了官。

    当下将这家主人拿住,不用刑讯,陈家媳妇当堂一对质便全招了。

    原来,这媳妇那日并未真死。

    只是夫妻床间逗乐,被那陈子误按了其妻的穴道一时气闭,陈子以为误杀了人,立刻趁夜逃了。

    媳妇下葬之后,当晚便遭盗墓。

    两个盗贼抽开棺板之后,媳妇恰巧气血已通,醒了过来。

    盗墓贼起先惊诧,后来明白是人未死而葬。

    又见这女子生的花容月色,其中一个便起了淫心。

    另一个偏要杀人灭口,这个一时兴起便把那个贼杀了。

    塞入墓内,添埋好。

    连唬带吓,将陈家儿媳带走。

    天网恢恢,后来总算被陈老头访着,凶徒归案,真相大白。

    又过两年,其子在外地听说其妻未死便又回来了。

    大人,此案中张百万之女也是死而复生,当夜走失,会不会是和尚与莫老实将她杀害谋财,后来因分赃不均,莫老实又将和尚杀死抛尸。

    “莫老实已经年过六旬,虽是常年磨豆腐有些力气,却如何能将这年轻和尚杀死。

    “当面杀不得,暗里给一刀子,那和尚防不胜防,也是可能的。

    按照尸格所写,那和尚右肺所着一刀,正是从后面捅入的。

    “那为什么和尚会穿着莫老实的衣物?“穿着僧衣不方便行事,所以临时换上俗家衣服。

    “莫老实为何不就近抛尸,却长途跋涉将尸身运到开化禅寺附近。

    难道不怕路上有人看到么?“当时夜黑,自然可以掩迹。

    抛尸越远,越可摆脱干系。

    况这和尚本在寺内居住,抛尸于寺庙附近,也可嫁祸于寺内僧人。

    “和尚尸身沉重,他一个孤老头子是如何运尸的呢?“在下打听到莫老实有一头拉磨的驴。

    但下午在莫家搜查时,却不见了此驴。

    这个驴必是抛尸的工具,但为何不见了,还需当堂向莫老实问出。

    “先生说的有道理,看来这莫老实十有八九便是真凶。

    二人正在攀谈,外边仵作进来禀报道,从莫老实家搜出的刀与尸身伤痕相符。

    杨重民笑道:“先生料的果然不错。

    第二日上午,杨重民升堂。

    将张百万等一干人证叫齐,又将莫老实提上堂来。

    杨重民问道:“莫老实。

    你不该见财起意与和尚合谋将张家小女杀死,劫夺了她的衣饰。

    你是怎样遇见的那新娘,把新娘的尸体抛在何处?又为何将和尚杀死?不许隐瞒,从实招来,免受大刑之苦。

    莫老实一听此话,如晴天响一个霹雳,震的脑袋都发昏了。

    昨日还想如何才能出脱死和尚的案子,如今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加上了一条人命。

    莫老实磕头如捣蒜,头触地咚咚地响,嘴里喊道:“小的实在是冤枉,我哪里见过什么新娘,只见过一个穿了嫁衣的和尚,要了我一身衣服便走了。

    再无其他事情可招。

    杨重民喝道:“你又胡说。

    哪里有和尚穿着嫁衣在夜里游逛的道理。

    张员外说他家女儿张玉姑就是穿着这身嫁衣出走的,而这嫁衣又在你家里搜出,你如何能不知他女儿所在?又有人出首,半夜里见一新嫁之妇敲开你的豆腐坊。

    还有那和尚的刀伤也与你家所用的刀相吻合。

    你还有什么说的?莫老实愣怔了一会儿,回道:“小老儿实是没有杀人。

    不过老爷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在这和尚来小店之前,曾有一对小夫妇也来过。

    男姓曹,自称是张百万家的女婿,女子叫做玉姑,是张百万的小女。

    因张百万悔婚,要玉姑另外嫁人。

    玉姑不愿负约,便同这姓曹的男子私奔了。

    两人在小店歇脚,各喝了一碗豆浆,临走将小老儿的驴子借了去,还留了十两银子。

    杨重民问张百万:“你可有这样一个女婿?你女儿是逃婚而走的么?张百万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道:“一派胡言。

    我家小女儿嫁的是太原富绅姚家,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姓曹的。

    玉姑明明是暴病而亡,怎能与人私奔?这老汉平白污我家名声,实在是可恶。

    杨重民朝莫老实冷笑道:“莫老实呀莫老实,都道你老实,本官看你却是大大的不老实。

    这种不经之词,也拿来瞒哄本官。

    你道本官是好骗的么?当下叫人在堂上用夹棍夹了几次,莫老实已经年迈,哪里受得了,夹一次便昏一次。

    几次死去活来之后,不必再用其他重刑,莫老实就吃不住了。

    涕泪直流,连哭带嚎,嘴里喊着:“我愿招,我招。

    杨重民命人松刑,问道:“这和尚和玉姑两条人命可是你害的?“都是我害的。

    “如何害的?“我与和尚早就相识,那天正在磨房说话,见一女子扣门进来。

    一时见财起意,二人将她杀死。

    后又分赃不均,便将那和尚也杀死了。

    “你将玉姑的尸体抛在何处?“这个……莫老实一时答不上来。

    “既已承认杀人,为何不愿说出藏尸之地。

    “小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过两日,如何就能忘了?看来不用大刑,你还要抵赖。

    杨重民刚拿起签来,刑名师爷陈不了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莫老实年纪大了,又刚受过重刑。

    若再用刑,恐怕受刑不过,死在堂上。

    犯人刑毙于堂上,主审官是要被治罪的。

    杨重民看莫老实果然是气息奄奄,便道:“暂且将你收入狱中,你要好好想想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明日问话,再答不上来,休怪本官再用大刑。

    又过一日,杨重民早早的升了堂,将莫老实提上来,问道:“你可想起来抛尸之处了么?“大老爷,小的记起来了。

    那日我与和尚将新妇杀死,是和尚拿出去抛尸的。

    和尚回来后,说他抛尸、杀人出的力最多,要分走所有饰物,只留一身嫁衣给我。

    我要嫁衣无用,又不敢去当铺当抵,因此起了争执。

    和尚力大抢了东西要走,我一时气愤不过,就捅死了和尚。

    所以我并不知道和尚将尸体抛在何处。

    “你说的可是实言?“和尚力大,自然是他去抛尸。

    我已承认杀了和尚,杀一人也是死罪,杀二人也无活理。

    我何必强要隐瞒自求酷刑加身呢?杨重民点点头,叫他画押具结,将案卷成拟上报太原府。

    一场一案两命的天大官司就这样在三日之内定案了。

    太原知府又上报省里的按察使和巡抚。

    因阳曲县、太原府与山西省府所在地皆在一地。

    不到十日,山西省巡抚便依拟定案。

    因没有找到玉姑的尸首,是以案悬未结,暂时不能上报刑部,省按察使司下文督促查找尸体。

               二、书生大堂为他人申冤

    定案之后的第十二天,杨重民的县衙里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这个人自称曹文璜,与玉姑自小便定下亲事。

    杨重民传来张百万,让他与曹文璜对质。

    但张百万却说从来不认识此人。

    杨重民更加疑惑。

    杨重民上任不到三个月,便在三日之内破了一桩大案。

    官声更旺,上司多有夸奖之语,眼看将临三年大计,(清朝官吏每三年要考核一次,称为大计。

    优秀者称为卓异,是日后升官考核条件之一),必能被推荐为卓异。

    杨重民自己也是十分得意。

    因按照大清律例,若无受害者尸首,只有旁证、物证与罪犯的口供也能依律结案。

    所以,杨重民觉得这个案子也算是铁定无翻的了。

    定案之后的第十二天,是四月初一。

    春寒已经褪去,早晨明媚的阳光将县衙夫子院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

    杨重民正在和陈不了在院子里闲谈。

    衙役进来禀报说有人诉冤求告。

    杨重民升了堂命将告状人带上来,见那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白面书生,秀才的打扮,长得眉目清秀,唇红齿白。

    杨重民问道:“堂下秀才,你有何冤?那人行个礼道:“大老爷,小民是为莫老实申冤的。

    杨重民知道莫老实只有两个堂兄,久不来往,再无其他亲戚,奇道:“你是他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替莫老实申冤?“在下姓曹,叫做曹文璜,就是本地太原府清源县人。

    我是本县大户张佛年的二女婿,虽与莫老实只有一面之交,却知道他是冤枉的。

    杨重民道:“胡说。

    张佛年二女儿玉姑已许配给乡绅姚半城的儿子姚思孝。

    你此番冒认张家女婿,为莫老实脱罪。

    难道你是莫老实的同谋?本官正在查找那玉姑的尸体,你来得正好。

    你将那玉姑的尸体藏在了何处?两旁衙役齐声威喝,大堂嗡嗡的响。

    曹文璜并不害怕,反而轻轻笑道:“玉姑明明还活着,大人何出此言!目下玉姑就在交城县衙陈大人那里,我是陈大人的书办,来阳曲是找莫老实还驴的。

    不想莫老实却被误作杀人凶手入狱。

    所以来这里为他辨冤。

    我若是他的帮凶,为何不远走高飞,反而要自投罗网呢?杨重民一听大奇道:“玉姑果然活着?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讲来。

    曹文璜道:“大老爷。

    我与玉姑自小便定下亲事,后来家父带着全家去广东行商。

    一去八年,去年家父病亡,我扶棺回籍,将亡父葬归祖坟。

    因在南方业败,积蓄无多。

    办完丧事之后,便来到张家投亲。

    因张员外嫌弃我家道中落,一贫如洗,执意要将女儿嫁到姚家,而玉姑不愿背负前约,便在夜里约了我一道逃出。

    我二人二更天从张家走出,在莫老实的豆腐店中歇了歇脚,借了一匹驴子,便去了交城,投奔我父的故交陈大人。

    玉姑尚在,何来莫老实杀人劫物之说。

    “莫老实小本生意,如何愿意将驴借给你用?“两人远行,当然要带些费用。

    玉姑有些私蓄,带作路上的盘缠。

    我们留给莫老实十两银子,足抵驴价,并且讲明驴是要还回来的。

    莫老实自然愿意。

    “玉姑与你同逃,穿的是什么衣服?“粉色缎面棉袄裙,宽袖衫,蹬着厚底靴。

    杨重民听曹文璜与莫老实讲的情形相合,心下便有些犹豫。

    传了张百万当堂对质,张百万见了曹文璜立刻暴跳如雷,根本不承认认识此人,咬定是曹文璜将玉姑害了。

    杨重民叫张百万先退下,又让带上莫老实,莫老实一见曹文璜便大哭道:“客官可要为我申冤啊,那玉姑到底是死了没有呀?杨重民在堂上分开讯问曹莫二人,口供相符,不像是编出来的。

    杨重民见了张百万恼羞成怒的样子,曹文璜又信誓旦旦说玉姑就在交城陈知县那里。

    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当下先将曹文璜收监。

    又写下文书派人送到交城县衙寻问曹文璜说的是否属实。

    杨重民安排完毕回到三堂,闷闷不乐。

    他已经料定,此案十有八九是冤枉了莫老实。

    但案子已经是报到了省里,若想翻过来,除非是不要自己头上这个素金顶戴了。

    况且此案是个一案两命的连环案,影响很大,一旦传出去是自己判错了,那将成为官场笑话。

    两年来辛辛苦苦创下的好官声必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这更是一向心高气傲,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杨重民所不能接受的。

    但若是这样将错就错下去,那曹文璜又要怎样打发。

    莫老实冤沉海底,真凶逍遥法外,也难让他心安。

    杨重民在县衙里心烦意乱,还有一个人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个人便是张百万。

    原来曹文璜与玉姑果然有定婚之约。

    张百万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名叫金姑,五年前嫁给阳曲富商李剥皮的儿子。

    嫁过去不到一年,李剥皮之子就因伤寒而亡。

    李剥皮开着两间当铺,一个绸缎庄,有一个几十亩田地的庄园,还放着高利贷,是与张百万不相上下的富户。

    因金姑没有给李家生下孩子,李剥皮在没了儿子后就把她当作外人看。

    害怕她谋自己的家产,就给金姑另置了一处院落另过,每个月给些生活费。

    李家的财产全由李剥皮和他的一个侄子打理。

    金姑虽是被李剥皮撵了出来,但她本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未嫁前便爱站在大门口,倚门卖俏,丈夫死后更是空房难守。

    李剥皮让她搬出来住,正中下怀,每月又有固定的收入,反而十分高兴。

    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常有些隔墙花影、桃李春风的事传出去。

    张百万虽几番让她改嫁,无奈金姑名声太差,张百万又想找个门当户对的,所以几年来金姑终归还是独身一人。

    玉姑性格与其姐恰恰相反。

    沉静淑娴,十分安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看些《女四书》、《列女传》、《二十四孝》。

    又学做些女红刺绣。

    玉姑十二三岁的时候,张百万作主与太原巨贾曹世绩的儿子曹文璜定了亲。

    那时曹世绩是阳曲县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骡马成群。

    张百万当时对这门亲事是十分满意的。

    但定亲不久,曹世绩的妻子便因病亡故了,曹世绩十分伤心,无心再做生意,将家产全部变卖,领了儿子曹文璜去南边游历去了。

    开始两年,还派人往太原给张百万捎些书信,但之后便再无音讯。

    一晃又是五年过去了,听说曹家在广东做生意连连失败,后来下南洋谋事,遇到风暴死在海外。

    虽不知消息是否确实,但眼看玉姑已经十七岁,再等两三年便是老姑娘了。

    张百万便欲将玉姑另配他人。

    玉姑执意不从,说道:“女儿已经许配给曹家,虽未成婚,但已经是曹家的人了。

    若再等几年,曹文璜还回不来。

    女儿情愿削发为尼,决不赖在您家白白吃饭。

    张百万垂泪道:“咱家也算是阳曲有名的富户,难道为父还会嫌你花钱么?就是你已经出阁的姐姐,我也少不了接济她。

    只是我只有你们这两个女儿。

    你姐姐已经守寡多年,你再为那不知生死的曹文璜守节。

    我这把年纪连个外孙子都抱不上,空有家财万贯,又有何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伤心处,竟呜咽起来。

    玉姑是个孝女,听父亲说的难受,又有几分道理。

    想了半天,才对张百万道:“爹爹莫要过于悲哀。

    男娶女嫁本是人生必经大事,既然传说曹家父子已经罹难,我愿为曹家守孝三年。

    三年期满,若还无消息,我愿从父命。

    张百万听了大喜,等不到一年就四处寻找良婿。

    打听到太原府徐沟县乡绅姚半城家有良田三千亩,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其子姚思孝又是贡生,也算是有学问有前程的了。

    便找媒人前去说合。

    可巧这姚思孝曾在太原崇善寺上香时见过张玉姑。

    当时一见倾心,打听得是张百万家的小女,已经许给曹家,还懊恼了一段时间。

    如今张百万求媒上门来了,正合心意,欢喜的不得了。

    其父姚半城也听说张玉姑聪慧贤良,才貌双全,十分满意,一说便允。

    虽说是张玉姑再过两年方愿出嫁,那姚家也不在意。

    光阴荏苒,一晃两年过去。

    张玉姑守孝期满,曹家仍然音讯皆无。

    姚家送来聘礼,张家备了嫁妆。

    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这年春日,当张姚两家都张灯结彩,准备嫁娶之事的时候,张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傍晚时分,张百万正在家里对账,听家人报说有个自称是姑爷的人求见。

    张百万纳闷,这时候姚思孝上门来做什么。

    走到前院,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秀才。

    那秀才见了张百万急忙上前见礼道:“小侄曹文璜见过岳父大人。

    张百万一听此话,心格登一下。

    原来是曹家人回来了,曹文璜还活着,自己的女儿许了两个夫家,这可怎么处?当下定了定神,又问:“令尊怎么没有来?“家父半年前在广东病故,我昨天已经将他葬归祖茔了。

    张百万听着不对路,将他先引到前院厅堂,落座之后又问:“这些年来为何一封信也未来过,让我家小女苦等。

    曹文璜叹口气道:“在南边一路波折,件件生意做得都不顺利。

    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实在是无法联系。

    “你家也有不菲的家资,令尊也是生意场上的好手。

    如何这么说?“自从家母过逝,父亲心情十分不好。

    在两广、两湖等地游历三年。

    耗去不少家财,后在南洋做生意,被人骗去大部分财产。

    回到广州后,便只能做些小本生意勉强维持生计。

    小侄这次来是投奔岳父的。

    张百万越听越不是味,派人安排他住下。

    到后房将自己的远房外甥、心腹管家赵贵叫过来商量。

    张百万恨恨道:“曹文璜家道中落,如今穷得只剩一身行头,要空着手娶我女儿。

    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而且这冤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玉姑将成亲的时候来,可见是个扫帚星的角色。

    赵贵见张百万对曹文璜颇有嫌弃之意,也跟风道:“还是老爷有先见之明,将二小姐许配给姚家。

    若是真嫁了曹文璜,岂不误了小姐一生一世?“但如今曹文璜找上门来,赶也不成,留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姚家人知道了,岂不又平白惹出一场风波。

    赵贵咬着牙说:“这曹文璜既是单身一人,若是他不在了,也无人知道吧。

    张百万吃了一惊,道:“人命关天,杀人的事,还要谨慎。

    赵贵拍马屁没拍对地方,不敢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提醒道:“只是此事需尽快了断,再过三天便是婚日了。

    张百万在屋中走了两圈,转头道:“一个女儿怎能嫁两个丈夫?总要除掉一个,才能无事。

    你方才说的好,曹文璜已是单身一人。

    虽说清源县有一两个亲戚,但都早就不来往了。

    况八年前,曹文璜还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孩子,如今相貌身材都变了许多,如今又有几个人能认识他。

    就是我,若不是见了他家的信物和他父亲的亲笔书信,也不敢贸然相认。

    咱们干脆来个死不认账,不承认他是曹文璜,他无人作主,也拿咱们没有办法。

    “只是这曹文璜身上带着他老子的书信,八年前互赠的定亲物也没有还回来。

    如何能不认?“今夜我请他喝酒,你作陪,一定要将他灌醉。

    晚上你摸进他的房间,将他的内外衣,行李、书信一股脑全给我偷回来,勿必将他剥得干干净净。

    再给他换上小厮的衣服,越旧越破越好。

    带几个人将他弄出城去,找个地方扔下。

    若他还有脸回来,将他关在门外,不要理他。

    他要敢胡闹,乱嚷嚷是我的女婿,就说他是个疯子,给我往死里打。

    打死一个搅闹婚事的疯子,大不了多出些钱将他厚葬罢了。

    赵贵连连点头道:“老爷果然英明,想事情就是比小的们周到。

    两人在屋内商议,不防玉姑的贴身丫环在窗外听了个仔细。

    原来张玉姑一听说曹文璜回来了,喜不自胜,偷偷的在门后看了他一面,见他生得一表人材,气质脱俗,说话沉稳,心中十分愿意。

    又因读的《列女传》等一类书多了,一心要从一而终。

    当下便下定决心,非此人不嫁。

    回到闺房中,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对姚家也有个交待。

    便派了丫环秀香去请张百万来。

    秀香来到门前,正遇张百万与赵贵在屋内商量,她站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心惊肉跳,急忙退出后院,赶回去给玉姑报信。

    玉姑正兴冲冲地等着父亲过来,秀香跑回来将此事一说,登时如三九天被浇了一盆冰水,一直冷到心里头。

    愣怔了半天才道:“曹文璜既然已经回来,父亲就不该背负前约。

    如今设下这个圈套,实在是泯灭良心。

    那曹郎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若是这样被赶出去,必是将他逼到死路上去。

    现在这个样子,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你快领我去见曹文璜一面,和他讲清楚,早作防备。

    说罢从衣柜中拿了一样东西和秀香一起出去了。

    此时已到上灯时分,天上几朵浓云将月亮遮的严严实实,两人趁着夜色行走,倒也不惹人注意。

    秀香来到曹文璜门前,轻轻叩门道:“曹姑爷,我们家二小姐看您来了。

    只听里面轻轻响动一声,接着有人隔着窗户说道:“多谢小姐关心。

    不过孤男寡女岂可私会于一室之中。

    小生虽然是生意人出身,但也读过孔圣人的书,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

    你我既已订有婚约,成婚之日自可相见,何必急在此时。

    希望小姐克己复礼,早些回去,若是让别人看到,难免要生嫌疑。

    玉姑听了此话既有些敬重,又暗自着急,不再让秀香传话,自己径直走到窗前道:“曹郎,你是知书达礼的君子,?小姐难道就是不知羞的粗蠢之妇?若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不顾羞耻来此自取其辱。

    还望你将门打开,我好将事情详细告知。

    话刚说完,只听吱呀一声,曹文璜将门打开,却站在门前不让玉姑进去,行个礼说道:“小姐有什么紧急事情,就在这里讲吧。

    玉姑见他这个书呆子样,又好气又好笑,急急说道:“三年前传说你在南洋遇难身死,父亲逼我另许人家。

    我提出为你守孝三年才能答应,今年恰好孝期已满。

    父亲已将我许给徐沟姚家,三日之后便要成婚。

    恰巧你在此时赶到,我父嫌贫爱富,要将你灌醉换了衣服赶出去。

    我并非不知廉耻,只是事不得已,才冒险前来相告。

    说罢,将一件白衣掏出,递在曹文璜的手中,又道:“这便是我这三年所穿之孝衣。

    曹文璜听了这话,竟是一愣,将孝衣握到手中慨然道:“小姐的气节实在让我佩服。

    方才小生说话不恭,实在是有罪。

    说罢将二人让进来。

    秀香将方才在后房听到的事说了。

    玉姑道:“今晚宴上,你需装作不胜酒量,早些退席。

    深夜,赵贵必要带人将你暗算。

    我们可先走一步,一同逃往外乡。

    我这里有一点私蓄,即便远行数千里亦是可以敷衍的。

    曹文璜道:“我不过是一个单身秀才,一走不要紧,只是小姐与我私奔,恐怕玷污了你的名声。

    “事有权变,因时而宜。

    当年卓文君随司马相如私奔成都,当垆卖酒,反倒成就后来的一段佳话。

    如今你我已有婚约在先,因父悔婚,事逼无奈,并无两权之办法,因此算不得不守礼法,荡栓逾闲。

    今晚二更,我来寻你,请你早做准备。

    曹文璜乃是头一回见到张玉姑。

    见她生得眉色如山,面若芙蓉,肤滑如脂,又十分端庄知礼,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

    当下说道:“先父有一故友,叫做陈砥节。

    当年他考举人时,我父还资助过他,二人十分要好。

    后来先父南下,也不曾断了联系。

    先父临终前,写下一封书信。

    让我有难时可去找他。

    如今他就在交城作知县,距此不过三四百里,咱们也不必远行数千里了,就近投奔陈知县,必能够收留咱们。

    二人商量仔细后,当下别过。

    这日晚上,张百万果然来请曹文璜赴宴接风,作陪的自然是管家赵贵。

    赵贵依计不断劝酒,哪知曹文璜将计就计,三杯下肚便推作头晕,再喝两杯就趴在桌上不起来了。

    张百万看曹文璜满脸通红,还道他天生酒量小,不胜酒力。

    便让人将他搀回屋去。

    当晚二更天,玉姑已经将细软衣服收拾好打成包裹,由秀香陪着悄悄来到曹文璜房中。

    二人穿过院落,从侧门出来,辞别了秀香,迈进了沉沉夜色之中。

               三、富翁给死和尚穿嫁衣

    张百万终于明白大女儿与和尚偷情,被自己误认作小女儿捉住。

    可是小女儿已经私奔而去,第二天就是她的嫁日,张百万对亲家无法交待,这个死和尚又无法处理,拖到天亮可能惹来官司。

    张百万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这天晚上,三四更之间的时候,赵贵带人摸到曹文璜的房中,却见门扉虚掩,铺冷屋空。

    赵贵急忙回去向张百万禀报:“老爷不好了,那曹文璜逃了。

    “咱们并未露出口风,他为何要逃?逃了也好,也算他有自知之明。

    张百万话音刚落,又一拍大腿恍然道:“不好,你快去看看,你家二小姐还在不在。

    赵贵急忙唤了王嬷嬷带几个女眷去看。

    王嬷嬷去了没有一刻钟,便带着秀香回来了,道:“二小姐不见了,只有秀香在外屋睡觉。

    问她小姐去了哪里?她只推说睡的熟,什么都不知道。

    张百万指着秀香道:“是不是你和玉姑串通,半夜里放她和曹文璜私奔了?秀香委屈说道:“小姐的事怎么会和我们下人商量?再说老爷既然半夜突然查房,看来是知道小姐要走,为何不早些告我,让我防着她与曹文璜私奔呢?现在却又要来问我。

    张百万道:“小贱人,现在顾不上和你争辩。

    回头对赵贵道:“多带家人,点起灯笼,给我追。

    追回玉姑有赏。

    抓到曹文璜,立即送官,治他拐带之罪。

    若是反抗,打死勿论。

    张百万带着上百号人出了大院,却见夜色茫茫,整个大院有七个门,各门前都有几条路,不知该从哪条路上去追。

    叫人带过秀香来,以板击手几十下,将她的手打得鲜血直流,仍说不知道。

    赵贵道:“晚上县里四门紧闭,谅他们也出不得城去。

    这冷的天,必是在什么地方歇着等着开城门呢。

    二小姐平时在外面也没有甚相与的人,必是到大小姐那里去了。

    张百万点点头,立即带人向金姑家寻去。

    一群人呼喝着赶到金姑的小院。

    立时将前后门围了,灯笼火把将门前照的雪亮。

    赵贵将前门拍得震天响,喊道:“大小姐开门!只听里面回道:“我爹爹也来了么?半夜来此是为了玉姑的事吧。

    张百万一听对景,心下一宽,道:“金姑,快将门打开。

    将玉姑和那骗拐你妹的小杂种交出来。

    金姑在院里隔着门道:“爹爹,玉姑方才确实来过。

    我未敢留她,隔门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走了。

    张百万怒道:“你胡说!夜冷霜寒,玉姑在城内没有其他熟人,岂能不投奔于你。

    快快开门,后日姚家就要来迎亲。

    你妹被拐,家门受辱,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老爹丢脸不成?“我知道爹爹必来搜索我所,所以告妹速往他处,免得牵累于我。

    实实不曾留她。

    他们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妹妹脚小,曹文璜文弱,必没有走远。

    现在去追还能追得上,不要在此纠缠了。

    张百万道:“既然没有做得,你打开门让我搜一搜,若是没有,再作他论。

    无论张百万如何叫门,金姑总是不肯开门,只推说没有。

    张百万更是相信玉姑与曹文璜一定藏在屋内。

    叫人翻墙入院,将院门打开。

    大伙冲进院去,见金姑已将房门紧闭,熄灭灯火。

    张百万道:“金姑,快将房门打开,不然我可要叫人撞门了。

    金姑在里边一叠声的答应,过了一会儿,才打开门道:“爹爹恕罪,不过玉姑的确不在房中。

    张百万一把推开她,对随从的家人道:“给我搜,把每个屋子都看遍,一切可藏身之处都不要漏过。

    大家翻箱倒柜,床底屋梁都搜查遍了,不见一点线索。

    只有金姑内房中一口衣柜,被一把大锁锁的严严实实,不能打开。

    张百万指着这柜子对金姑道:“给我打开!金姑冷笑道:“真是不巧,钥匙刚刚丢了。

    我还不晓得该如何打开这个柜子呢。

    张百万让人在屋中搜罗钥匙,一一试过,都不能打开。

    张百万道:“给我找斧子劈开!金姑一听此话,身子发颤,脸红似一团火,急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柜上道:“谁要劈这个柜子先劈了我吧。

    张百万让人将她拉开,金姑又哭又闹,要死要活,趴在地上撒泼,抱着张百万的腿不放。

    张百万一时找不到斧头,又见金姑闹得不像话,不愿意再在这里纠缠下去,因料定玉姑与曹文璜必是藏于柜中,便道:“不管她,你们将大柜抬回去,再做处理。

    六个壮实的家丁吭哧吭哧将大柜抬了回去。

    回到府上,张百万命将衣柜放在厅堂上。

    赵贵吩咐人去找斧子,又给张百万搬了把椅子,请他坐在柜子不远处。

    张百万坐下嘴里骂道:“真是不知廉耻,一男一女竟同躺一个柜中。

    一个无耻的淫贼!一个不知羞的贱人!一会儿揪出来给我先狠狠打一顿。

    说话间,已经有人将斧子拿来,对着大锁连劈几下,将铜锁劈开。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掀开衣柜,伸进手去一起用力,只听得大家齐呼一声“起字,从箱子里抬出一个只穿着内裤赤条条的和尚来。

    众人一声惊呼,堂内顿时大乱。

    张百万看的清清楚楚,还不相信,问道:“再看看柜子里还有什么人没有?赵贵等人细细看了看,回道:“老爷,柜子里只这一个和尚,而且已经没了气息,显是死了。

    张百万登时全明白了,他颤颤微微的站起来,只感到手足麻木,喘不上气来,身子晃了一晃便昏了过去。

    赵贵等人急忙揉胸的揉胸,捶背的捶背,灌汤的灌汤,好不容易将张百万弄醒了。

    张百万瘫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可如何是好?小女与人私奔,杳无下落;大女与和尚偷情,被捉奸在屋。

    张百万忙活了一夜,却是越忙越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眼看喜期在迩,喜贴都已经发下去了,这个时候出此两件丑事,自己全家的名声都难保全。

    况这里是省府要地,华北通商之中心,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在数省之内成为家家户户的笑谈茶资。

    张百万此时就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满肚的心事,一脸的愁云,连连唉声叹气。

    大伙儿见主子这个样,谁也不敢说话,小小一间屋子,几十号人,竟是鸦雀无声。

    还是赵贵有主意,凑到张百万耳边说:“二小姐已逃,需向姚家有个交待;这和尚已死,也需让他有个去处。

    我看不如将这死和尚穿上嫁衣,加着假髻,扮作玉姑,假托暴病而亡。

    请姚家参加殡礼,亲视送殓。

    死的又不是他家人,姚家决计不会揭了头巾细细验看。

    将这两件事情并作一件,就此遮掩过去。

    最后找个墓地,将这和尚葬了,天大的事情也从此瞒过了。

    张百万听了这话,脸色稍稍转好,道:“还是你聪明,就按你说的办。

    又吩咐道:“今天在场的人,人人都有五两赏银,但不可将此事外传。

    若有露风者,必重惩不怠。

    众人皆应,当下依计而行。

    将和尚尸体取了出来,安上假头髻,穿上红裙乡袄,戴上凤冠纱巾,描眉画眼,搽粉涂唇。

    亏是这和尚长得俊俏,打扮出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只是和尚脚大,张府里几个大脚婆娘拿过来的绣花鞋也套不上去,只得勉强趿着。

    又找来红盖头将脸蒙上。

    再找一块白布充作尸布盖住全身,只露出凤冠。

    收拾停当,移到灵床之上。

    又布置灵堂,摆上灵桌祭品,点上香烛灵灯。

    留下赵贵等五个人暂守灵堂。

    准备第二天向姚家报丧,并请开化禅寺的僧人念经超度亡魂。

    赵贵等人经了这一夜的闹腾,并无睡意,聚在一起小声聊天,谈论这夜里发生的事。

    到刚敲过五更的时候,只听得灵床上窸窸窣窣有些响动,一个家丁回头看看灵床,见那死和尚伸拳舒足,在床上挣扎要起。

    开始还以为自己夜里看差了,让其他人也转过头看,那时和尚已经坐起来了,正在床上发怔,几个人当下嗷的一嗓子,喊着尸变了,诈尸了,纷纷夺门逃避。

    赵贵最怕鬼,此时连腿脚都软了,站都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张百万正在上房屋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天亮后如何才能将事情做得干净不露马脚。

    忽听的外面大乱,急忙穿了衣服下床。

    方走到门口,有人跑过来道:“老爷,那和尚跑了。

    “放屁,和尚已经死了,如何能跑?“不是跑了,是尸变,走掉了。

    张百万追问道:“走到哪里去了?现在那尸体倒下没有?“小的们生怕被那尸体捉住,也见了阎王,只知道拼命奔逃,并没有人敢跟着那尸体,所以不知道尸体走到哪里去了。

    “废物!快聚齐人拿上家伙先在府内搜一遍,若让这尸体在府内乱跑,岂不把事情弄大了。

    登时全府上下都点起灯来,人们成群结队,战战兢兢搜了好几遍,一直折腾到天明,也未找到和尚的尸体。

    没了尸体,无法向姚家交待。

    张百万只得又将家人召齐,吩咐上下统一口径,咬定是二小姐暴病而亡,深夜走尸。

    又带人早早向县衙报案。

    后来听说和尚被杀,身上的衣服却是豆腐坊莫老实的;新娘嫁衣也从莫老实的家中搜到,两案并作一案,莫老实被认作正凶。

    事情有所了结,这才放下心来。

    当初莫老实在堂上提到曾经见过张玉姑与曹文璜二人,张百万这才知道当夜二人曾在莫老实家歇脚。

    因为两事都关乎自己声誉,而且和尚被人连捅两刀而死,更是件扯不清的麻烦事,所以一口咬定是玉姑暴病而亡,半夜走尸。

    莫老实虽然冤枉,也只能拿他来顶杠。

    玉姑已逃走,张百万恨她无情,也不打算再找她回来,只当这个女儿真是死了。

    本以为一场风波已经平息,烟消云散,万事皆休。

    没想到曹文璜竟然又找了回来,要为莫老实申冤。

    张百万一方面对曹文璜拐走他的女儿恨的牙根痒痒,另一方面更怕好不容易瞒天过海的事情又被揭出来。

    自然是坐卧难安。

    必欲将曹文璜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张百万想了一夜,第二天将赵贵叫到跟前道:“曹文璜实在是可恨。

    平白拐了我的女儿,如今又要来翻案。

    事事与我过不去,真是三代的冤家。

    看来不将他除掉,这事情没个完了。

    你去从账上支三千两银子,给知县杨重民送过去。

    一定要让他答应定曹文璜一个同谋之罪。

    只有砍下他的脑袋,方能让我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赵贵道:“办这种事情需有一个引见人领去,我这样过去未免太唐突了吧。

    “事情需尽快办,顾不得那么多了。

    告诉杨知县,这三千两银子只不过是见面之礼。

    事情办成,将送万两白银。

    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

    说话要圆滑一些,莫要让他看出漏洞。

    赵贵拿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便到县衙求见杨重民,说有莫老实案的重大线索要报。

    杨重民正为此案发愁,听说赵贵有线索来报,急忙让人把他引到二堂。

    赵贵见了杨重民便要行跪礼,杨重民道:“这里不是大堂,我也不是审案子,不要行大礼了。

    赵贵这才打个颤,然后站起来道:“大人,这件案子曹文璜一定脱不了干系。

    “此话怎讲?“他冒充我家老爷的女婿,但我家老爷却分明不认识他。

    “他说他与张玉姑早已定婚,是相约而逃,目前玉姑就在交城县衙里。

    我已向交城陈知县那里发去公文,不日就有消息。

    若是张玉姑不在,那曹文璜就是说谎;若张玉姑果然就在县衙,便是你家老爷胡说。

    “大人,您知道交城陈知县与曹文璜是什么关系么?如果二人十分交好,陈知县欲将此案大事化小,那他给您的回文,未必就能实话实说。

    “不会吧……杨重民虽然这么说,但又显的十分犹豫。

    赵贵见杨重民有几分心动,又趁热打铁道:“大人明断,您前面已经将案子审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莫老实也认罪伏法。

    听 说省府两级也已经批复了,怎么那曹文璜牵着一头驴子,来到堂上仅凭着红口白牙说了几句话,就要将大人您已经定了的案子翻了?他凭什么?凭的不过是一张三寸 不烂之舌,背靠交城知县陈砥节这个后台,难道大人您就真怕了?真任他轻轻将案翻了?杨重民听完,默默想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那被春风吹 的呼啦啦响的榆树,突然放声大笑,扭头道:“好,说的好,说的有理。

    张百万让你作总管家,看来你的确有过人之处。

    不过,如果事情真像曹文璜说的那样,他与张玉姑早有婚约,而张百万不许,于是他在张姚两家成亲前三日将玉姑带走,张百万焉有不恨之理,不仅恨,而且是恨之入骨。

    所以让你来作说客,对不对?赵贵听了这话,一时手足无措,慌忙道:“哪里。

    要说恨也是有的,曹文璜平白污蔑我家二小姐,败坏张家名声,怎能不恨?但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不是一两句话就能颠倒黑白的。

    “好好。

    杨重民拍着赵贵的肩亲热的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方才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我会秉公处置的。

    赵贵觉得有门,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道:“大人,这几天您断案辛苦了,我家老爷感激您断案神准,为张家洗清声名,特致谢意。

    等案定之后,别有重谢。

    杨重民没有接,斜着眼睛看了看道:“你这是何意?你把本老爷看成是什么人了?老爷我平生只重清名不爱财,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贪墨行贿,徇私舞弊。

    快给我拿走,莫要污我的眼。

    今天暂且饶过你,若是再敢出此污言引诱本官,立刻下到牢里去。

    赵贵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小的该死,不该胡说八道。

    大老爷是青天爷爷,请恕罪。

    杨重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狠狠道:“滚!赵贵如蒙大赦,立刻从地上爬起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赵贵从县衙出来,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正走着,听到后边有人喊他:“赵贵,请等一下。

    赵贵回头一看,是县衙的刑名师爷陈不了,当时慌了神,行个大礼道:“陈先生,是小的一时懵懂无知,冒犯了知县大老爷,下次再也不敢了,请放过小的吧。

    陈不了轻轻一笑,将赵贵拉起道:“你不知我家老爷的脾气。

    他是最重名节的,你给他银子不是等于打他的脸么?不过不知者不为怪,杨大人气量宏大,不会为这事再为难你的。

    我找你是另有事情。

    “陈先生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赵贵能办得到的,必会倾力去做。

    “我找你并不是为我的私事,还是为这件案子。

    这案子必不能翻,若是翻了,不但你家老爷声名不保,我家大人也清誉无存啊。

    所以一定要坐实此案。

    赵贵听的呆呆的,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陈不了是什么意思。

    陈不了见赵贵这个样子,又道:“我知道你不明白,待我细细讲给你听。

    此案本已审定,但出了曹文璜这个变故,必将重审,还需要府县会审,主审此案的将是太原知府沈琮沈大人。

    到时这个案子是翻是坐,权柄在沈太尊和我家大人手上。

    我家大人自然没得说,不可能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

    那沈太尊是什么态度就说不定了?所以还需在沈太尊那里打通关节。

    打通关节自然需要银子,我家大人这么清正廉洁,哪里有银子往外掏,所以还需你家老爷帮忙。

    赵贵还是听的糊涂,说道:“莫不是杨令尹让您来试探我的吧?再说,如果沈太尊也像杨令尹那样两袖清风、一身正气,那我不是老鼠给猫剃胡子,自找死路么?陈不了道:“赵老弟,你方才做事太冒失。

    但凡送礼之前,总要找个线人打听,受礼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怕什么,敬什么。

    再找个引见人从中穿针引线,这才送的稳当。

    怎么就敢径直把银子端上去?“陈先生教训的是。

    “所以这一回,也不用你去。

    我与沈太尊是极相与的,又与其门上门下都十分的熟识,这件事情交给我办,包管马到成功。

    赵贵这才如梦方醒,恍然大悟:原来陈师爷是想从中揩点油啊。

    不过,这正合张百万的心思,当初若是先找到他,也不必担这许多虚惊了。

    当下将银票拿出,塞到陈不了手中,道:“陈先生,这是先头一点款子,我家老爷说了,若是办成了还要重谢。

    陈不了一边将银票塞到袖子里一边道:“做这些事情,不能只拉弓不放箭,银子要花到前头,事情才能做的顺畅。

    赵贵连声说:“明白明白。

    我立刻就让我家老爷再准备三千两银子,一切就都仰仗先生了。

    陈不了仍是笑嘻嘻的说:“好说,包在我身上。

    总要让你家老爷满意。

    银子花在了刀刃上,事情果然办的顺利。

    那沈琮已经是上了告老折子要辞职还乡的,临走得了这么一笔外财很是高兴。

    十日后府县会审,太原知府沈琮一见了曹文璜便先入为主,不容分辩,硬要曹文璜承认是杀人同谋。

    曹文璜据理力争,可他哪里辩得过张百万的六千两银子。

    沈琮当下便要用刑,还是杨重民将他拦住。

    杨重民见沈琮处处向着自己说话,一心要坐实此案。

    不由得又动了保全自己的私心,于是将案责一股脑的推给沈琮,任由他审去。

    省得定案之后,自己落一个自掩过失的口实。

    又过了两日,干脆告病不去上堂。

    案子便全由沈琮负责了。

    其间,他接到交城的回文和陈砥节的私信,都说玉姑尚在,曹文璜的确是交城县衙书吏。

    但杨重民那日听了赵贵的劝说,觉得公文、私信尚属可疑,不可相信,也就放下了,并未提交给沈琮。

    其实还是存了想保全自己名声不愿翻案的打算。

    又过了五日,曹文璜熬刑不住,也招认了,收监待决。

    沈琮与杨重民遂将案情整理上报。

               四、新官上任辨冤捉真凶

    杨重民认为尸体上的刀痕与莫老实的刀口能够对得上,莫老实还是有杀死和尚的嫌疑。

    但陈砥节仔细研究了莫老实的那把刀,从这把刀中发现了真正的凶手。

    却说那日曹文璜带着玉姑投奔到交城知县陈砥节那里。

    陈砥节是个义气质朴、守信念旧的人。

    当初与曹文璜之父曹世绩交好之时,曹世绩对他多有照顾。

    因记着前恩,又与其交情极深,所以一看了曹世绩临终托孤之信,便怆然泪下道:“令尊与我情同手足,乃生死之交,不料十年之别,竟成永诀,相隔尘天,永难再见。

    你是我故友之子,自当另眼相看。

    不要说遗书恳切,嘱托谆谆。

    就是路遇,也当悉心关照。

    当下将曹文璜认作义子,又见他已经是秀才,便让他在县衙内充作书记之职。

    曹文璜又将张百万负约,玉姑逃婚,与自己私奔的事讲了。

    陈砥节将玉姑叫到身边道:“无论如何,张翁终归是你的父亲,待我找机会为你们求求情。

    若是他回心转意,两人明明白白将婚事办了,岂不更好?曹文璜将玉姑安顿了,因为当初答应莫老实还驴,另外也想打听一下玉姑逃走后张府的动静。

    他便向陈砥节告假,回到阳曲。

    哪知仅仅数天,阳曲县却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曹文璜本来是想为莫老实辨冤,自己反倒也成了阶下囚。

    陈砥节接到阳曲知县杨重民的公文,寻问曹文璜的身份以及张玉姑的下落。

    陈砥节这才知道,曹文璜竟被认作杀人重犯。

    急忙将事情原委详详细细说明,写了回文。

    又另写了一封私信,托杨重民多多照顾,不要让曹文璜在狱中吃亏。

    张玉姑听说曹文璜身陷人命官司,哭作一团,找到陈砥节要立刻回去。

    陈砥节道:“这里边还掺和着另一件人命官司,你若回去,未必就能救得了曹文璜。

    而且你父亲正在找你,你去了不是自投罗网,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么?若是张翁将你塞入花轿,硬抬入姚家。

    我怎么去向曹文璜交待?张玉姑呜咽道:“我父嫌贫爱富,为人刻薄,只怕他已经买通了那阳曲知县,上下串通,要将曹郎暗害。

    不然,好端端的曹郎如何会遭此祸事?大人可要为他作主啊。

    陈砥节道:“玉姑你莫要慌张。

    杨知县或许判案有失,不过他为官两年,做官尚有清正之名,人所共知。

    以他的为人,是决不会甘受贿赂的。

    我已经写下回文将事实说清,杨知县并非昏庸之人,料无大碍。

    不日便有回音。

    我再派府里的人前去打听,若事情有变,我亲自去阳曲一趟。

    玉姑这才稍微放心,日夜盼着阳曲的公文早些到来,曹文璜无事才好。

    陈砥节尚未来得及等到阳曲的回文,就在第二天接到吏部的任命文书,因太原知府沈琮告老还乡,着陈砥节接任其太原知府的位置。

    陈砥节由正七品知县一跃晋升为从四品知府,而且曹文璜的案子也可以亲自审问了,全府上下都十分高兴。

    只是按照道光年间的吏部陋规,州县官晋升,虽可径直赴任,但要照常例交纳晋升部费,方能得到吏部发出的正式通知,所以陈砥节凑了一百两银子。

    添了汇票,着驿站飞马递到京城,找熟人送入吏部。

    这一来一往便费了时间,等到十多天后陈砥节去阳曲上任,曹文璜的案子已经定案三天了。

    陈砥节听说曹文璜已经被定罪,十分着急。

    交接之后,便上书省里,要求重审。

    接着看案卷,查证物,访保人,忙了三天。

    省按察使也觉得莫老实杀人尚有可信之处,曹文璜帮凶却过于牵强,于是在三天后批文回示发下重审。

    陈砥节接到省里批文的时候正是下午,当时便让人请知县杨重民过来共审此案。

    此时陈砥节已经是杨重民的顶头上司了,又同在一城,杨重民却迟迟没有来拜。

    一是因为杨重民接了陈砥节的回文后并没有按实详查,反而请了病假看热闹,任凭前任知府沈琮糊涂专断;二是更未按陈砥节私信照顾曹文璜,让他身受酷刑而不过问。

    如今陈杨二人由同级变成了上下级,杨重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陈砥节,心里是又悔又怕,十分焦躁。

    这天听说陈砥节让自己过去重审,无法推托,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审案。

    杨重民先到了后衙见了陈砥节,抢说道:“大人远来辛苦,本是要早来请见的。

    只是身体一直不适,所以耽搁到现在。

    说罢躬身行礼。

    陈砥节将他扶起道:“何必客气。

    你我同在太原府任职,同寅两年,相处甚怡,莫要生分了。

    杨重民见陈砥节没有怪罪的意思,摸不透他是如何想的,只得尴尬地笑一笑道:“闻省里发下文来要大人您与我重审。

    不如现在就到大堂上提审人犯吧。

    陈砥节道:“这事情干涉许多,不宜再上大堂,咱们就在三堂审了如何?杨重民回道:“卑职尊命。

    因为此事涉及张百万家中丑事,而且陈砥节还想让曹文璜与张百万消释前嫌,所以才不愿在大堂公审。

    三堂设在县衙深处,幽密聒静,向来是审理隐密案件,商讨机密事情的地方。

    陈砥节在三堂上只留了两个书办,一个杂役,让两个衙役在门外随时听候吩咐,其余闲杂人等没有命令一律不得靠近。

    这才传下话去,让先带张百万上堂来。

    在等待张百万的时候,陈砥节问杨重民此案是如何断法。

    杨重民虽觉得张玉姑之案似有可疑之处,但莫老实杀和尚案,必是铁定的。

    于是侃侃而谈,将自己三日破案之事一一道来,脸上颇有自得之色。

    说到张玉姑案时,底气却泄了几分,叹口气道:“实在是案子判的太仓促,以至于有今日之事。

    卑职十分惭愧,还望大人明查,为下官做个榜样。

    陈砥节笑道:“按老兄的断法,未必不对。

    但此刻你我尚不能先有成见。

    待当堂审了,细意推求,方能明白。

    说话间已经将张百万带来。

    陈砥节问道:“张佛年,我问你,你女是得何病而亡?请的是哪家大夫?开的是什么药方?“回大人,小女得的是急症,还未来得及请大夫就没有气息了。

    所以不曾请大夫开药。

    “人既已死,未何还要给尸身穿上新娘衣饰,是何道理?“小女既已许给姚家,生是姚家人,死是姚家鬼。

    所以换上嫁衣,是准备将其送到姚家祖坟去的。

     “好一张利嘴,说的滴水不漏。

    我再问你一遍,你家玉姑是死了么?你可看的真切?“小的和家人们都看过了,确实是死了。

    我摸她心口都凉了。

    “既然你女儿已经不在了,那怎么没有尸体了呢?“那夜尸变,尸体走丢了。

    “走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小的也派人去找过,但都没有找到。

    “那女尸不必找了,我再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如何?张百万惊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陈砥节一点手,身旁侍候的杂役走到屏风后头,引出一个人来。

    张百万一看那人,哎呀一声,身子晃了几晃。

    那人急忙走过去将张百万扶住道:“爹爹,事到如今,真相大白,您还是说实话吧。

    明明是我与曹郎一起出走,何来走尸之说?若不是陈大人手下留情,哪里会这样宽待于你。

    张百万心道,一不做二不休,若是招认了,岂不将家丑尽数抖出,两个女儿以后如何做人。

    想到此一把将张玉姑推开,猛抬头道:“知府大人,当时小女确实是暴病昏倒,因为慌乱,以为小女死了,后来转活过来也是有可能的。

    小女嫌怨我背负前约,要将曹文璜赶走,将她强配姚家,所以诡称是随曹文璜出走。

    请大人明断。

    陈砥节冷笑道:“此前你不是说不认识曹文璜么?而今怎么又突然认识了?玉姑既是死而复生,为何不走向内宅,一个女儿家却要独自开门启户到外面去?又是什么道理?几句话问的张百万张口结舌,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陈砥节高喝一声:“带进来。

    只见两个衙役一人掐着一个人进来。

    一个是管家赵贵,一个是家人德全。

    两人的屁股都被打烂,每人两只手的手指都被夹的肿如黄瓜。

    一个衙役道:“知府大人,方才同知大人在大堂审过,这两人已经招了。

    那日入棺的不是玉姑,却是个和尚。

    赵贵也道:“老爷,我们实在熬刑不过,已经招了,您就招了吧。

    张百万呆呆的想了一会儿,长出一口气道:“小的愿招。

    张百万将张玉姑与曹文璜出走,自己带家丁前往长女金姑家找寻,怀疑二人藏身于衣柜中。

    又见金姑张皇失措,期期不可,更是认定二人就在柜中。

    命人将衣柜抬回张府,撬开锁具,却发现里面原来是个已被闷死的偷情和尚。

    为了搪塞姚家,张百万谎称玉姑暴病身亡,为和尚穿上嫁衣置于灵房。

    半夜,和尚从昏迷中苏醒,逃出张府等事一一说明。

    陈砥节听罢正色道:“因你一再蒙骗官府,冤害良民,欺心昧良,致使此案几定几翻,莫老实与曹文璜先后被冤。

    如此恶行,该当何罪?张百万落泪道:“小的有罪,情愿受刑,任由大人发落。

    只求大人能照顾好我家玉姑,小的必不忘记大人的恩德。

    张玉姑也站在一边哭成个泪人一般。

    陈砥节点点头道:“念你在阳曲口碑尚好,是个安份的良民。

    虽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

    本官就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我问你,你是愿受刑呢还是愿挨罚。

    张百万一听,知道陈砥节是有意宽恕,于是道:“小的愿罚钱自赎。

    “好,罚你一千两白银。

    为莫老实、曹文璜治病疗伤,你看如何?“大人断的公正,小的愿受其罚。

    杨重民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忍不住道:“陈大人,玉姑之案虽然了结,和尚之案还未审定。

    下官方才听您这么说,难道莫老实与曹文璜与那和尚案都无干系了么?那和尚可是在豆腐店遇害的,而莫、曹两个人都曾在现场。

    陈砥节听他有心挑衅,十分厌烦,说道:“我若就这样当堂将曹文璜放了,恐怕你说我徇私包庇,不拿出一些证据来,你还是要有些想法。

    杨重民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实在不敢这样想。

    陈砥节道:“曹文璜在二更天(晚10点)先来到豆腐店,而和尚是五更之末(快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到的豆腐店。

    曹 文璜既携玉姑私奔,自然是一心远去,却为何要一心一意等上三个半时辰(七个小时)去杀和尚,他一个离开家乡八年的书生,怎会与一个未曾谋面的和尚有如此大 的仇恨?而且他又如何能未卜先知,料定那和尚必定要来豆腐店呢?杨老弟,你非要将二人扯在一块儿,未免过于牵强迂腐了吧。

    杨重民仍不服气,道:“和尚到豆腐店的时候倒是有人见证,但曹文璜去豆腐店的时间却只是莫老实和曹文璜的口供,未必可信。

    陈砥节没有理他,传下话去,命将那天夜里守关的门卒到堂质对。

    又让人将曹文璜带到堂上。

    不多时,那门卒传到,当堂跪下。

    陈砥节问道:“三月十六晚上到三月十七早晨可是你当班?“正是小的。

    “你可记得有一对青年男女出城而去?“小的记得,当时那女子还骑着一头驴。

    那男子就是堂下这位。

    “那是什么时候?“快到正三更天的时候。

    “如今已是四月二十四日,过去这么多天,为何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按例,一伺三更之后不准出城。

    当时刚刚关了城门,因两人苦苦相求。

    那男子又拿出他父亲写给您的书信,所以网开一面,放他们过去了。

    事情特殊,所以记得清楚。

    “这么说,他们是三更出的城。

    “正是。

    当时在场的兄弟们都可以作证。

    陈砥节转头向杨重民道:“老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杨重民面红耳赤道:“大人断得清爽明白,下官实在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全凭大人作主。

    陈砥节道:“曹文璜三更携玉姑出城而去,和尚五更末方到莫老实的豆腐店,二人根本不曾会面。

    且曹文璜与和尚从不相识,何来生死之怨。

    曹文璜无罪,可以具结了案,当堂释放。

    判决完毕,两人退下堂来,在西花厅内歇息。

    杨重民道:“难道是莫老实将和尚杀死?虽然从莫老实家中搜出那和尚所穿的新娘衣物,莫老实家中割豆腐的刀形也与伤痕相合。

    但莫老实已将驴子借给曹文璜,凭他一个六旬老翁,是如何将尸体运到数十里外的李庄去的呢?陈砥节笑道:“老弟已经有些开窍了。

    我已经打听过,莫老实在此地开豆腐坊已经三十余年了,为人忠厚木讷,岂能年届六十之时生此邪念?况且和尚的那身嫁衣来历不明,他又怎生出脱?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但真凶何在?陈大人可有线索?“线索已有,但不在我这里,却在你那里。

    这话说得杨重民一愣道:“下官不明白。

    您难道是说我有意隐瞒案情?“非也。

    陈砥节喝一口茶道:“你不是说从莫老实家搜出的刀形与死者伤痕相合么?线索就在这把刀上。

    “那刀我已经看了多日,不过就是一把普通的刀罢了。

    并未看出有什么特殊线索在上面呀。

    “你没有看到刀背之上阴刻着'申辛’二字么?“这是何意?“老弟莫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将莫老实带上堂来。

    一问便可明白。

    第二日,二人在大堂问案。

    莫老实被带上堂来,连喊冤枉。

    陈砥节道:“我不问你冤枉不冤枉,只问你这把刀是从哪个铁匠那里打的?“是城南后铁匠巷小王铁匠铺打下的,小王铁匠打刀是很有名的。

    陈砥节派人立刻将小王铁匠带来。

    小王铁匠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上堂来就磕头道:“小的一向安分守己,从来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请大人明查。

    陈砥节道:“我叫你来,不是因你犯了法,是向你问一件事情的。

    说罢,叫人将莫老实的那把刀递给小王铁匠。

    “你看看这把刀是你铺里打出来的么?小王铁匠细细看了看道:“正是小的铺里出来的东西,还是三个月前刚刚打煅出来的。

    “你可记得当日打了多少把?都给了谁家?“一共是二十把。

    在刀背上都做了记号,是有日期的。

    这是我们铁匠铺不同于其他铁匠铺的地方。

    这把刀的刀背刻有'申辛’二字,便是一月十八日打造出炉的意思。

    至于卖给了谁家实在是记不全了,勉强能记住十多家。

    陈砥节让小王铁匠将所记人名说出,书办在一旁记下。

    然后发下签,让衙役会同各处地保、甲长查访这些用刀之人。

    两天之后,查访明白,这十多户人家中,只有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这家主人姓吴,人送外号吴一刀,做的是杀猪卖肉营生。

    吴一刀正住在开化禅寺附近,已于上月搬走,搬走的时间恰好是和尚被杀的第三天,也就是杨重民结案的当天。

    陈砥节开出官票,限期寻访捕拿吴一刀。

    只过了五天,便在太原府晋祠镇将吴一刀及其妻子捉拿归案。

    吴一刀被带到堂上,不用刑讯一鞠即服,如竹筒倒豆般将杀人经过招出了。

    原来那日定慧和尚在莫老实的豆腐坊换了俗衣,正是鸡叫三遍、五更正点开城门的时候。

    定慧急急出了城逃离了这是非之地,一身轻松独自向开化禅寺走去。

    看看将要到寺,遇着寺邻李庄吴一刀的媳妇叶阿菊。

    叶阿菊刚送了吴一刀去集上,正抄小道回来。

    定慧原与叶阿菊认识的,见四下无人,晨曦未露,当下起了邪念,上去信口调谑,说些不正经的话。

    因定慧生得十分英俊,叶阿菊以前也和他眉来眼去几次的,这一回知道丈夫到傍晚才能回来,便动了春心,将定慧引到家中。

    活该定慧倒霉,这日偏巧吴一刀忘了带秤,回来取秤时将二人堵在家中。

    定慧匆匆穿了衣服,跳窗而逃。

    吴一刀气上心头,哪里肯放,追上去一刀从其背后捅入。

    定慧仆倒在地上,还在挣扎,吴一刀将他翻过来,揪住脖领道:“好个淫和尚,不守清规,却做出这等事来,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如今老子便请你早日成佛专心修行去吧。

    当胸一刀,刺在心上。

    结果了定慧的性命。

    回头再找叶阿菊,叶阿菊已经吓得瘫成一团,口里只叫饶命。

    吴一刀杀死了定慧,气也消了大半,念在十年夫妻的份上,没再下手杀妻。

    便和妻子一起清洗了血迹,又弃尸于水井之中。

    吴一刀一时动气杀了定慧,事后也有几分后怕,虽然照常做生意,终是心里放不下。

    后来听说莫老实做了替罪羊,才稍稍放心。

    但终究怕日久生事,杀人之事败露,便悄悄离开阳曲去了晋祠。

    陈砥节听罢,让吴一刀画了押,又验了凶器,果然刀背之上也有'申辛’二字。

    陈砥节对杨重民道:“杨公,你以为何如?杨重民面红耳赤道:“果然是我错了。

    大人明断,下官十分佩服,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陈砥节一笑,当时和杨重民带了仵作,前去验尸。

    仵作验完上报:“该凶器与死尸伤口完全吻合。

    又到吴一刀原在李庄的家中验看,查出未洗去的人血。

    陈砥节等人回到堂上,将叶阿菊、莫老实重新质问一番,口供相合,再无漏洞。

    于是当堂宣判:莫老实无罪,当庭释放;定慧合奸在先,吴一刀激愤杀人,杖二十流两千里;叶阿菊与人通奸,又包庇隐匿命案,杖责九十。

    送省按察司核准。

               五、张百万认婿 杨重民受罚

    陈砥节断完此案,又问赵贵深夜为杨重民送银子的事。

    杨重民据实回答,并未受贿。

    陈砥节念他一时不慎,并未深究。

    但杨重民十分自责,具文自劾,等待吏部议处。

    陈砥节断完此案,与杨重民同到西花厅休息。

    陈砥节问道:“杨知县,我且问你,此案当中你可有循私之举?杨重民听了一惊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给你的回文和私信,为何没有回音?也并未将如此重要的证据递交给前任知府,反而假称有病不去上堂,任凭沈琮糊涂断案。

    难道其中没有什么缘故么?杨重民起身道:“陈大人,天理昭彰,日月可鉴,我若有贪赃受贿之举,立受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我听说审案之前,张百万的管家赵贵曾经到过你府。

    杨重民心中怦怦直跳,直起身子,大声回道:“那日赵贵说有重要线索要报,所以下官让他进来。

    没想到,谈了一会儿案子后,赵贵便拿出三千两的银票要贿赂卑职。

    卑职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去。

    要说后来心存一点儿私心,不愿翻案,怕坏了自己的名声,那是有的。

    但卑职的的确确没有拿一文钱。

    陈砥节道:“曹文璜明明无过,你不顾证据陷他于有罪之地;莫老实虽有嫌疑,你草草结案致他蒙冤受屈。

    虽然最终沉冤已雪,但按大清律例应当将你交部议处,你就等着听参吧。

    杨重民叹口气道:“我当初自恃才高,过于自负,才会武断粗率,几乎酿成冤狱。

    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公案之事岂是可以凭意气的。

    不用大人参劾,我将具文自劾,躬身自省,等待吏部议处。

    前任知府沈琮受银之事,陈砥节也有耳闻,但沈琮却是有后台的。

    在道光年间,吏治败坏,官官相护,天下如是者多如牛毛,沈琮已回乡归老,如何还能查得清。

    且事涉张百万行贿之举,而自己的义子又将是张百万的新婿。

    有了这两层原因,陈砥节并未深究此案。

    就是杨重民的事,他也不过是吓一吓他,杀一杀他的锐气而已,并不真想参他。

    但那杨重民竟是个固执迂直之人,竟真的上了自劾的折子。

    定案之后,张百万仍然没有公开承认曹文璜为婿。

    陈砥节亲自给张百万写了一封信道:张玉姑既已受聘曹家,应待宜家;曹文璜已经急急赶回,何堪毁约?始则茑萝别缔,继将竹木同焚,都是由你张翁引起的祸端,实在难辞其咎。

    幸而张玉姑守志,愿附乘龙之婿,甘学卓文君奔随司马相如,可称女中英杰。

    张翁穷搜力追,舆尸而返,褊衫大袖,为一个秃和尚联姻缘?实在是个笑话。

    最终和尚因奸被杀,死纵非辜;惟莫叟年将就木,却受冤覆盆。

    所以说一念之贪,必受其之累。

    还望张翁冰释前嫌,一家团圆才好。

    陈砥节信中的话很不客气,意思是这么一个天大的案子,都是你张百万一念之差而引起来的,如今我不深究你的责任是给你面子,你也要给我义子一个面子才行。

    这样大家都过得去,团团圆圆岂不是好事?知府给一个百姓亲自写信,已经是很大的一个面子了,信中又说得这样坚不容辞,张百万哪里敢不听。

    况 且那张百万早就想过了:一来曹文璜已经是从四品知府的义子了,自然要比姚家强了许多;二来自从知道张玉姑与曹文璜私奔的事后,姚家立刻便退了亲,还责怪张 百万一女嫁两家,差一点把张家砸了,两家从此闹翻;三来张玉姑私奔的名声已经传出,再嫁别家已经很难;最后,张玉姑已经住到知府衙门,自己就是不愿意,又 能怎样,最终还要再丢掉一个女儿。

    所以一接到陈砥节的亲笔信,张百万就忙不迭的亲自上门赔罪。

    两家合好,不日成婚,皆大欢喜。

    是年秋,刑部下了终审批呈,依拟结案。

    不久,吏部也下了文书:杨重民断罪不当,幸得陈砥节详加审查,细心推究,并未酿成大过,着将杨重民革职留任。

    这个处分,是相当轻的,只不过相当于一个口头警告的处分而已。

    杨重民还是照样当他的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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