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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天(35)

 人也昔兮 2019-09-25

        八月十五日,我想写“我的一天”,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写。我遇到了写文章的另外的问题。我从写日记开始,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想说话和要说话,前面我已经说过。我在前面34节的最后说过,想说的话和要说的话,始终是我写作的一个问题。关于这个说法是这样的。我想说话,并且感觉想说的话是要说的,这与我去学校当了老师有关系。这是一种判断,当然,还可以有另外的判断。另外的判断是,我当了老师,但可以未必写日记。这就是说,老师或者老师这份职业和写日记没有必然关系。后面这句话可以说明这个判断有道理。还可以说,我不当老师,也未必不写日记。这就是说,我写日记和我当什么没关系,只和我有关系。

和我有什么关系?写日记或者写作,首先的一个问题你想不想说话,或者说有没有想说的话。这两个问题看起来不一样,但实际上在我遇到这一问题的时候,是一样的。我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说什么话,这似乎不一样。人常常这样,把想干点什么和想干什么看成两个问题,所以,人就开始犹豫。实际上,想干点什么,已经包含着干什么。因为在想干什么上面迟疑,想干点什么就会因为迟疑而不存在。想干点什么里的干点什么,意思是什么都行,只要干了,就满足了想的感觉。就是说,当我们有了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去干,结果,想干什么就被我们干了出来。我去学校当老师不久,晚上坐在办公室里,想说话,于是拿出笔记本,爬在桌子上,就着灯光开始写,因为第一行先写下一个日期,当然是那一天的日期,然后开始写什么时候起床,起床后干了什么,按着这思路写下去。写完了,觉得很像日记。后来,就觉得我是在写日记。或者说,我的写日记就是这样开始的。这就是说,我在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好想说什么。顺着想说话的感觉拿来笔记本去说,结果就干了写日记这件事。

关于我的想说话,还应该有所补充。确切地说,我属于反应迟钝。我的迟钝是这样的。有人和我说话,我也听清楚他说的什么话,但我回答不上来。回答不上来的意思是,我不能很快做出回应,或者是我的回答和他说的话对不上,有很多出入。比如说有人看见了我,问我去哪儿?我听清楚了有人的话,是在问我去哪儿。我的反应是,我刚吃了饭,没什么事,不想去哪,只是到楼下来转转;或者我下班后离开单位正往家走,就是说我在回家,在我看来,回家不应该在去哪儿的问题范围内。如此一来,我就反应不过来,就是说,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人的问题。最多的时候,我迟疑了半天,最后说,我哪儿也不去。这个回答就不太好。一是我自己觉得这样说话显得不太老实,因为最后我转来转去,还是转去了一些地方,这怎么能说是哪儿也不去呢?或者,我说哪儿也不去,最后回了家,这也是不老实。二是,人家听了我哪儿也不去的回答,就不很满意。哪儿都不去,你出来转什么啊,是不是神经有毛病;然后很可能觉得我不愿意和人家说话,想敷衍。这都不太好。日子久了,我就觉得自己和人说不得话。这感觉其实是我对别人的尊重,我不想因为和人说话让人感觉不满意。而对于我自己,我并不觉得我说话有什么问题,而是知道我的感觉或者思维有问题。是什么问题,我说不清楚,也没法弄清楚。所以,常常在别人说话之后,去想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他这样说,应该如何应付,等等,等等。如此一想,就会有很多话,但那些话只在我的所想里。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想了这么久,应该想好了,也练会了,但和人一说话,还是不行,于是只能继续在心里想话。人是要说话的,这也许并非普遍的道理,但对于我,既不是哑巴,也不属于思维不正常或者神经有毛病,一天里说不上多少话,或者不说话,就不好理解。不光是对于别人不能理解,自己也觉得不理解。我对自己不理解,其实是我有话,为什么不说。这样想过之后,我又发现,我在说话上还是有问题,这问题是,我有话只能和自己说,和别人说就不舒服,或者不自在,别人不舒服,我自己也不舒服。从想说话到和自己说话,就是这样。

我说这些,是想证明,我写日记,或者说写作,与当不当老师没有关系。因为我不能和别人说话,只能和自己说话,和自己说话,最好的方式是把自己想着那些话写在纸上(如今是打在电脑上),如果还有更好的方式,我一定毫不迟疑地采用那更好的方式和自己说话,但到现在还没有比写在纸上或者打在电脑上和自己说话更好的方式,所以,我就只能把自己的话写在纸上或者打在电脑上。这就是说,让我面对着一堵墙或者站在一个孤零零的石头堆上,张大嘴巴不停地说啊说,直到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这我不会,这就是说,这种和自己说话的方式在我看来不够好,不够好的事情我就不会去做。而写在纸上或者打在电脑上就叫写作,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我在和自己说话。但写作就不完全是我和自己说话。写在纸上或者打在电脑上的东西,必须是个东西。东西的存在,有内容有形式,什么东西就有什么样的内容和形式,写在纸上或打在电脑上的东西,也要像东西,就是说,要有一定的内容和形式。从形式看,写在纸上或者打在电脑上的东西有日记,有杂记,有笔记,有散文,有小说,有诗歌,等等,这些形式从各自的角度对其内容有一定的约束和限制。我在力争把自己的话说得像个东西时,就会受到像个东西的约束和限制。这就是我所说的,在所有的文体里,我想说话和要说话始终是一个问题。

八月十五日,我什么也没有写,我遇到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我想写“我的一天”,在我的一天里,我说什么,我怎么说。

开始的时候,我想说我在八月十五日那天我做了什么,怎么说也很简单,写成一篇不超过三千字的杂记。所谓的杂记,就是在记述我所做的事情里,寄寓着我对所做的事的一些悟和想,或者有什么新发现。我写杂记,重点不在记我做了什么,而在我在所做里有什么想和悟。如果这样写,就是说,那天我没有遇到说什么和怎么说的问题,我就可以写出那篇杂记来。

我说过,八月十五日那晚,我在电脑前枯坐了很长时间,最终什么也没有写出来。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遇到了写作的问题,而是觉得那一晚我的大脑或者有些迟钝或者想偷懒。我对自己常常如此理解,就是说,我允许身体的各部零件有短暂的失灵。如今看来,我那天晚上对于大脑的如此判断不够准确。说不够准确是因为,到了八月十七日,我开始写“我的一天”时,直接在标题后面加一个括号,在括号里写上1这个数码。就是说我有一个清楚的意识,“我的一天”不是一篇杂记,而是应当是一部长篇纪实的东西。就是说,我的大脑在过了两天后,才有所清醒。所以,八月十五日那天晚上,我因什么也没有写,判断大脑迟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说什么,怎么说,应该是我和自己说话,也是我的写作的一个永久性问题,只要我和自己说话,只要我写作,这个问题就会始终伴随着我,伴随着我的说话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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