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红楼 | 终于，他俩从青梅竹马变成了陌路

作者

夜何其

一

多年以后，当凤姐手握一纸休书，满面泪痕回望她与贾琏的婚姻时，她会心中惘然吧。明明她与贾琏最初是相爱的，却最终恩断义绝，成为陌路之人。

多年以前，凤姐还是个“妾发初覆额”的小姑娘时，她是那么向往去贾府，与珍哥哥、琏哥哥一起玩耍，他们追逐着，嬉闹着，满院子是他们欢快的笑声。

后来，他们的父母给她和贾琏订了婚。别人新婚之夜挑起红盖头才知对方的模样，从零开始磨合。他俩却知根知底，知情知性。新婚伊始，两人就过上了和谐美满的生活。荣国府的各个院子里，除了贾赦整天跟一群姬妾们胡闹，别的屋里一片寂然，只有凤姐和贾琏的房中传出来欢声笑语。夜夜鱼水之欢不必说，大中午的，贾琏还要戏上一戏。

有个贾赦那样的坏榜样在那里，贾琏在性上十分贪婪，他还没结婚，先收了两个屋里人。凤姐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结婚没多久，她就找借口，把这两个屋里赶走了。只是，拔了眼中钉，好说不好听。别的王孙公子三妻四妾，贾琏只守着她一个，她觉得脸上过不去，就强迫她的陪嫁丫头平儿给贾琏做了屋里人。平儿的美貌，在美女如云的贾府也排在前列，看上去，贾琏娇妻美妾，一样不少。实际上，贾琏对平儿能看不能吃，一两年才跟平儿在一起一回，凤姐还唠叨个没完。屋里别的丫头，贾琏看也不能看，贾琏敢多看两眼，凤姐就当着他的面把丫头打个烂羊头。

有句话怎么说，看一个男人多爱你，就看他给了你多少精子。结婚以后，贾琏的精子基本上奉献给了凤姐。因为他们相爱，还因为，他无处奉献。

凤姐出身于武将世家，她从小当男孩子养，耳濡目染了父辈们的威严，她把那套治军的理念搬到家庭中。结婚不久，她就掌管起荣国府的家务，上上下下几百人，银钱出入以千计。她虽不如她的父辈那样威风，身边也有一群管家媳妇川流不息地禀报家务，有一群人仰着笑脸求她准个假，安排个工作，救济点钱款。她很享受这种拥有权力、使用权力的的感觉。

如果贾琏是个软包蛋，唯凤姐马首是瞻，两人不会有什么矛盾。当然，贾琏是个这样的人，凤姐会从心里蔑视。贾琏这个人，软中有硬，他看上去滑不溜秋，像只泥鳅，实际上很有主心骨。他从小生活在严父手下，不敢硬碰硬，只好见机行事，别人硬，他就软，别人软，他就硬。别人压制他过猛，他还会反弹，会把压制他的人弹倒。

凤姐就是没摸透贾琏这一脾气，只会一味用猛力，最后让贾琏谷底反弹。

还因为凤姐没明白，贾府是贾府老少爷们的地盘。她虽然得到贾母宠爱，让她管家，在根本利益上，贾母是维持贾府的，贾母对凤姐的宠爱是以不损害贾府利益为前提的，贾母不会无原则站在她一边。

贾母老了，终有一天会离去。贾母老去以后，这贾府，就是贾赦、贾政、贾琏等人的天下。凤姐拥有的权力，贾琏会给剥夺了，凤姐积累的财富，贾琏会给没收了。只有凤姐生的儿女，永远是她的，但是，她偏偏生不出儿子，好不容易怀上个男胎，还因她操劳过度，流产了。流产以后她患上血亏症，身体垮了，更不可能生儿子。

二

表面看起来，凤姐与贾琏的婚姻走到尽头，是因为凤姐没生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凤姐有儿子，贾琏不会休她，休了妻子，儿子还怎么娶媳妇？

其实也不然，没生儿子的女人多的是，邢夫人、尤氏，都没生，贾赦、贾珍那么不是东西，也没休她俩。贾琏跟贾赦、贾珍比起来，有良心的多。

究其原因，是上苍待凤姐太厚，把一个女人向往的东西都给了她，条条大路通罗马，凤姐就生在罗马。她对上苍赐给她的优越条件没有心怀感恩，谨慎使用，而是锋芒毕露，恃强凌弱。她恃仗自己脑子快，口才好，跟贾琏争资源，抢人脉，抢完了，还往道德高地上一站，抢个好名声。贾琏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心里的怨愤越积越多，经常背地里放狠话，咒凤姐早死，刚开始还有玩笑的成分，后来是从牙逢里往外挤，冷飕飕冒凉气。

凤姐太好强，不认输，总想赢，什么都想独占，给贾琏留点汤汤水水，就觉得是恩赐。贾琏是贾府的少爷，虽说有时依靠点王家的势力，但他不依靠王家势力，也无损他的贵公子身份。一回两回让步也罢了，凭什么总是他让步。他不敢明着反抗，便暗中反抗。凤姐不许他有屋里人，他就睡仆人老婆。有一回差点穿帮，平儿帮他遮掩住了。另一回运气不好，让凤姐抓住，搭上鲍二老婆的一条命，还赔给她家二百两银子。

贾琏记在贾府的公账上，自己没有损失，因此也没长记性，不久又偷情。这次他更大胆，偷娶尤二姐做二房。尤二姐是尤氏的继妹，年轻貌美，贾母一见都喜欢，笑眯眯接纳了二姐。凤姐的姑姑王夫人听说尤二姐进府也高兴。王夫人爱侄女，更爱王家的名声，她的侄女多年占窝不下蛋，她怕人们对王家姑娘有看法。

凤姐调集了她几乎能够调集的所有资源，才把尤二姐灭掉。这场小三歼灭战，凤姐和贾琏都损失惨重，贾琏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和一个未出生的儿子，以及一个温暖小家的梦想。凤姐众叛亲离，她从来没发现，自己如此无助，又无力。

三

凤姐与贾琏都太贪婪，一个爱钱，一个爱色，两个平时里还算冷静的人，见到钱财、美色，就忘乎所以，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都敢干出来。

凤姐为三千两银子好处费，假冒贾琏的名义给长安节度使写信，干涉张金哥与长安守备公子的婚事，致使两人殉情自尽。她克扣贾府主子奴仆的月钱，在外面放贷获利。有一回旺儿媳妇来送利钱，差点让贾琏发觉，也是平儿帮她瞒住了。

两人都一肚子秘密，把对方当贼防，这样的夫妻怎么会和睦？韩寒说，怀才如怀孕，时间久了总会让人看出来。秘密在怀里揣久了，也会露出端倪。露出来，就是一场厮杀。就说贾琏三次偷情，一次是女儿重病，一次是凤姐生日，一次是堂伯父刚死了。前两次都事关凤姐的切身利益，虽说第一次让平儿瞒住，第二次贾母让贾琏道了歉，凤姐过生日闹出这一出，岂会不伤心？

但她若非对贾琏的屋里人赶尽杀绝，贾琏也许不会总干这刀口上舔血的勾当。贾琏偷娶尤二姐那次，虽说是以“子嗣艰难”来遮羞，也不能不说他确实有子嗣方面的考虑。他希望有一个青春的身体供他发泄情欲，也希望他的情欲落地生根，给他带来个做继承人的儿子。贾母、王夫人支持贾琏，也是因为，贾琏年龄不小，他该有个儿子了。

凤姐已经知道她很难生儿子。上苍给她配置的资源不合理，给了她财富、美貌、地位、头脑和口才，却偏让她生不出儿子。在一个男权社会中，儿子是财富的最终载体，没儿子，她积攒这一辈子给谁呢？她自己一根毫毛都花不了，最后只能落到贾琏与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手里。

这是不可避免的。将来终有一个有着青春健旺身体的女子来给贾琏做二房，生儿子，欢欢喜喜过日子。

凤姐还是有个补救措施的，让平儿赶快生孩子，平儿年老有靠，贾琏也没有“子嗣艰难”的借口。对凤姐来说，总强似贾琏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凤姐知道命运在逼她退让，可她总是赢，没输过，她头脑中没有妥协、退让的概念。她仍然独占着贾琏，守着她暗中积累的财产，哪怕是对她忠心耿耿的平儿，她也不让平儿分一勺羹。她直视着命运，硬打硬扛，向着没有光亮的未来走去。

她以更加冷硬的态度对待贾琏。贾琏窥知她在外放贷的秘密，她气急败坏，挖苦贾琏：“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贾琏不想让旺儿不成器的儿子强娶彩霞，她就说：“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奴才呢。”

拿她的娘家人来压制贾琏，这是凤姐唯一的底气了。

她与贾琏已经没有爱，只是因为家族纽带的关系生活在一起。将来，贾、王两家败落，两个家族的联姻没有意义，就是贾琏与她割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