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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生(五)

 一诺成金 2019-09-29

四月底前是温哥华的雨季,一次连续几天阴雨后终于放晴,街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风衣的女孩,衣着干净整洁,一头金发披肩,眼神忧郁,保养的崭新的手风琴抱在怀里,静静地坐着,如果不看放在她脚前的纸杯,你绝想不到她是卖唱乞讨者。

她缓缓拉起手风琴,手法娴熟,绝对专业水准,放开歌喉竟是法语歌曲——法国上个世纪著名女歌手艾迪特.皮雅芙最有名的《我无怨无悔》。她一首接一首唱下去,越唱越高亢,好像要把这几天的阴霾,心中的压抑都发泄掉。暮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她,照着她洁净的脸 ,也照着她深深的忧郁。我偷拍了两张,赶紧开溜。

我去五帆酒店会展中心的海边散步,总会遇到他,一个年界七十的老头。白发苍苍,步履缓慢,但他的小提琴演奏是街头艺人中最有水平的一个。当然还有他的狗,一只疲惫的金毛 ,乖乖地趴伏在他的脚前,一双温顺的眼睛默默看着过往行人,一脸的无辜,好像已阅尽人世沧桑。

他拉曲子技法繁复,绵密辗转,层层递进,像有根线牵着你的心。

我突发奇想,想到乌鲁木齐转转。在农展馆附近的大转盘下的车,路边是一片细小低矮的枫树,行人稀少,正行间,我听到乐曲声,我循声进入林间,在一片空地上站着一个青年人,也就比我大几岁,干净利落 ,一把小提琴夹在颌下,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拉琴。

我一下被钉在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小提琴那带着豹纹般的红褐色,柔和如水般的光泽,细细的琴弦,精巧而雅致的弓,给人一种脱凡出尘的感觉。

附近就是农展馆残破的院墙,通往大门的路边是一辆被击毁的用拖拉机改装的装甲车,厚厚的钢板被烧成红銹色,听说那次武斗非常激烈 ,被击毁的装甲车里的人没能跑出来,被烧死在里面。农展馆正面的墙上留有密密麻麻的弹孔,大小不一,窗户全被砖头堵住,只留个射击孔,现在那些孔洞静静地俯视着这片空地。

就在这个空地上他旁若无人地拉着小提琴,而且是西方曲目。我虽听说过小提琴,但近距离观看小提琴演奏这是第一次 ,那优美的旋律,悦耳的琴声,那往复回旋,层层递进的呼唤,安宁、祥和,完全征服了我。是什么曲子,我不知道。但它表达出的意境不知不觉使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那音符以最柔弱的方式,如一道清泉淹没了我,许多东西在我的心中解析,崩溃。

我在那几乎呆呆地站了一个小时,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在那个狂热荒蛮的年代,生命贱不如草。他竟悄悄保有着那样易碎的梦,在他面前我无知,自卑,自嫌形秽。

       我离开时怅然若失,那是我第一次面对人类二百年来荟萃的优秀音乐作品,它给了我无法想象的心灵震撼。

      我看到的大部分流浪艺人虽面带笑容,但眼睛里总有一种排遣不去的忧郁。但那五个占据门廊的年轻人是个例外,他们在那种境况中依然无忧无虑 ,适意随性,从容不迫。酒吧喝酒的人在他们唱罢几曲,会递上几杯饮料或啤酒让他们润喉,过往的行人有时会駐足与他们闲聊,嬉戏,打闹。然后在纸盒里放点钱,彬彬有礼地分手。那几个年轻人显然已融入这片街道,变成这片街道的一部分。

我看他们是在挥霍无处摆放的青春,他们显然不这样认为,如此人生 ,为了什么?我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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