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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几天，有人翻出来了王先生的老婆田女士的一篇杂志文章，名字叫《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今天我们来谈谈贵族这个话题。 当然，今天我们在这里并不是想批斗王女士和她的文章——没有意义，不来钱，而且批她的人太多了，蹭不进去。之所以要谈这个话题，是因为我国近年来对于“贵族”这个迷思的追捧与其语义内涵的漂移迁变，体现出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 首先，为了确定讨论的范围，贵族到底是什么？单就头衔来说，英、法、神罗、罗马帝国东西欧诸国在不同时期都分别进化出了一套互相影响又各自半独立的爵位系统，其具体层级由三到五到十五不等，虽然这一套东西多太复杂，说多了容易变得无聊，而且读者也不见得感兴趣，但是为了厘清这个概念，我们必须稍微简单的梳理一下基本概念。 比较简略的说，我们可以认为，拥有相应头衔的人，可以被视为贵族，而贵族的主要特点有三：其一，拥有领土；其二，在他们自己的领土内拥有法权（Jueisdiction）与治权(Gubernaculum)；其三，对于上级领主负担有军事义务。当然，必须要补充的一点是，以上三点只是一个最大公约数，真要细究的话都有反例—— 混得比较好的部分，如德意志诸邦里的不少诸侯都有君权；混得不那么好的部分呢，有些贵族没有领土，如神罗的十五级贵族体系里就有一堆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只是屁大一点小官的头衔；另一些贵族没有法权（或者至少没有终审裁判权），也即是只能收税，但不能铸币，也不能开设法院，司法裁决必须依靠上级领主；还有一些没有军事义务，不需要为领主提供军队；而最小的那些贵族，典型如骑士，则基本上除了领地和军事义务之外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般意义上的贵族之外，教士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贵族的一种——这就涉及到了罗马帝国的遗产，天主教教会。要知道，教皇这个头衔实质上是一个所谓的“House of rule”，也即是存在实质性统治权的头衔；分布全欧的教区、修道院往往也拥有自己的领地。莫看如今的梵蒂冈似乎人畜无害，在中世纪跟教皇过不去的下场可不那么妙，典型如被绝罚之后必须赤足步行去找教皇忏悔的神罗皇帝亨利四世。同样的，现今瑞士卫队主要工作是穿得花花绿绿的陪游客拍照，但是当年教皇养他们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这目的。所以，很多大贵族家族所在的教区往往就是为他们没有继承权的儿子准备的自留地——典型如塔列朗与黎塞留。 如果嫌弃中小贵族不具备代表性，那么即使是最上级的贵族，也即是国王与皇帝们，他们的头衔来源也只有两种：需要教皇承认，并且亲自涂油和加冕的，和不需要教皇承认，可以自行涂油和加冕的。前者较多见于中世纪早期，例如第一位通过教皇加冕来为自身统治附加神圣性的奥托一世，而后者常见于王权压倒了教权，不再需要通过教皇这个中间人来捞一笔代理费的国家，如中世纪后期的法国和英国。 这两种的区别可以通过他们的君主头衔来分辨：举例来说，超长待机女士，头衔是Elizabeth II D.G. Regina（后略），名字之后紧跟着的这个D.G，是拉丁文Dei Gratia的缩写，意思是“By the Grace of God”。简单的来说，这个词的意思是，这名君主的治权，也即是政治学术语里被称作“gubernaculum”的东西，直接来自于上帝，而不是其他人，所以在理论上，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需要向其他人负责。 后来，典型如法国人民，很明显的认为这一套理论并不合理，毕竟老天爷直接给你绝对统治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高兴起来做个畜生都没问题，也未免太过不合理，所以他们在剁掉国王的头之后，还搞出来了个人权宣言，到了第三共和国时期还建立了巴黎高师——莫名其妙就自认天经地义，您说您马呢？我国国教现在是康德主义了，你们姓耶的可别再跟我们来这套了，不好使。 那么，我们可以看到，构成贵族身份的硬性条件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花三代人来培养——头衔、领土、司法权，治权与军事义务都不是必须要靠时间来慢慢长出来的东西，甚至如果当事双方情愿的话，一夜之间凭空创造出来也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如果头衔这东西并不是胎生的，也不是某种需要培育的器官，为什么田女士会认为贵族是培养出来的呢？事实上，最有趣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人致力于把贵族和素质扯上因果关系？ 事实上，在中文语境里，欧洲贵族们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三流骑士文学主角式的光环——如北京某中学历史教师所吹捧的那样，不外乎勇气、责任、荣誉等等等等。这里倒不是说贵族就一定没有这些东西——他们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这并不重要，你可以又穷又狠、一言不合抄刀捅人，也可以妙语连珠，乐善好施，平易近人，这些品质都可以出现在某个贵族身上，但是决定他们高贵性的并不是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好象我们之前已经论证过的那样，中小贵族身份的来源是更上一级领主的认可，而最上一级的贵族除了教皇或者某个宗教形象的认可之外，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来证明自己——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看到美德如亚历山大六世，虔诚如菲利四世，纯洁如腓力三世，忠贞如路易十四，慈爱如利奥波德二世那样。 很明显的一件事情是，素质也好，美德也好，都不是什么稀缺的东西——只要你想，基本上都可以有，没有的人往往并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到，或者说得更刻薄一些，生存条件不允许他们有。换句话说，认为贵族身份与客观的道德品质存在必然联系的人，显然擅自对这个社会阶层进行了过于丰富的联想。 说到底，除了罗马帝国刚刚崩溃，整个欧洲大陆都是一片蓝海可以跑马圈地的美好时代，绝大多数年代里，成为贵族最重要的条件，还是精准的投胎技术——或者有个给力的老丈人，if you know what I mean. 就好象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是由资产决定的那样，贵族社会的阶级是由血统决定的，对于贵族而言，他们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家名，所有除此之外的东西，例如个人的道德品质，桥牌技术，衣着品味，情商智商等等等等，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举例来说，丘吉尔他爹，以及丘吉尔的表亲，即使是在贵族阶层落魄到接近消亡的年代，也能仅凭着马尔博罗公爵这个名号，就换到了美国土财主们上百万美金的真金白银。换言之，吹捧贵族精神，某种程度上只不过是在制造焦虑——你看，高级人是这么过日子的，你不会？那你就不高级！赶紧交钱来我这学习怎么变得高级起来！ 可问题是，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和这种“高级”到底有什么关系？煤老板都是因为挖煤挖得又快又好所以被奖励了一座煤矿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吗？王老板是因为俯卧撑做得又快又好所以拿到了火车车皮的吗？你倾家荡产撸遍小贷在田女士的培训班里学会了用刀叉剥香蕉，下次送外卖的时候冲着小区保安翻白眼他们就不敢打你了吗？别傻了！除非你在南美有个远房叔叔突然死了，给你留了一堆马士基或者淡水河谷的股票，否则你能拿舌头给樱桃梗打结都没用。 认为这个世界存在一套平衡的因-果循环，某种特定原因必然会带来特定结果的想法本身就很愚蠢。贵族也好，王先生也好，因为希腊新建国需要找个有身份有地位但是又不会太有身份太有地位的高级人撑场面的奥托一世也好，他们成功的原因和他们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是没有关系的，社会的运行并不依靠某个长期加班而且没有加班费，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女朋友想要YSL但是没钱买的GM来维持，也不会有人时不时过来看一眼有没有玩家突然席地一滚变了身空手套白狼捞了几十节车皮卖玉米如果有就马上把这个玩家封掉。读作自我奋斗写作投胎给力的随机事件是我球游戏特色，不爽你也一定要玩。 换言之，当戴着红袖标的纠察队把你从迈巴赫里面揪下来的时候，“我努力做了十年的俯卧撑才赚到了这点家产，我家的管家会端着盘子送Wifi密码，我赚的钱每一分都是干净的！”这种理由是没办法说服他们的，毕竟时不时刷一波林登万更新版本把社会阶级重新组合一遍也是随机事件的一种。当然如果你做人还行不至于天天写日记那么下贱，那么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系着红领巾的老工人把你拉出人群让你赶紧滚还是有可能的——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的来说，在我们目前这个既不平衡，也不合理，更不关心玩家体验的版本里，怀念上一个版本因为过于毒瘤所以不再开放的过气职业，并且发散思维进一步得出结论，认为这个职业设计非常平衡，非常合理，甚至可以通过某种特定仪轨和模仿来达成转职，其目的除了开办一起九十万的恰饭培训班之外，更存在着合理化现有不平衡、不合理，而且也不怎么是个东西的毒瘤职业的目的。这套把戏当然并不高明，吹捧的人也不一定真信，只是为了跟着恰一口烂饭。但是抵不住总是有人会认为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大的空子留在那里给人钻，或者说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自己随到了一个闪金卡背而别人没有。 法国人民早在几百年前就证明过了，莫说一般的老爷了，即使是最大的老爷，他也是弱断头台的，他们脸上的那层铅粉除了血中毒之外什么别的东西都带不来。所以，老爷，见您的鬼吧！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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