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七律《曲江二首》读记

杜甫七律《曲江二首》读记

（小河西）

曲江二首

其一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此诗作于乾元元年（758）暮春，时杜甫为左拾遗。曲江：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城南五公里处，原为汉武帝造。玄宗开元年间整修，池水澄明，花卉环列。其南有紫云楼、芙蓉苑；西有杏园、慈恩寺等。

减却：减。《佳人览镜》（唐-施肩吾）：“良人一夜出门宿，减却桃花一半红。”参阅：《淮南子-说山训》（汉-刘安）：“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经眼：从眼前经过。《旧游》（唐-罗隐）：“远水犹经眼，高楼似断魂。”《水亭》（宋-王庭圭）：“残花经眼尽，好鸟傍檐飞。”

酒入唇：喝酒。《拨闷》（杜甫）：“已办青钱防雇直，当令美味入吾唇。”

翡翠：翡翠鸟。《感遇》（唐-陈子昂）：“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长干行》（唐-李益）：“鸳鸯绿浦上，翡翠锦屏中。”

苑：指曲江芙蓉苑。

高冢：王公贵族坟墓。《蛮子朝》（唐-元稹）：“夜防抄盗保深山，朝望烟尘上高冢。”

推：推究。物理：事物的道理。《十喻》（梁-萧衍）：“皆从望见起，非是物理然。”《秋日寄题郑监湖上亭》（杜甫）：“挥金应物理，拖玉岂吾身。”

浮名：虚名。《留别西河刘少府》（李白）：“东山春酒绿，归隐谢浮名。”《暮春虢州东亭…》（岑参）：“帘前春色应须惜，世上浮名好是闲。”

大意：一瓣花儿被风吹落春色消减，风飘万点落花遍地怎不愁人！且看眼前花儿飘落花将尽，伤心事太多莫要讨厌酒入唇。曲江小亭上有作巢的翡翠鸟，芙蓉苑旁边高大的坟墓上倒卧着石麒麟。仔细推究盛衰变化应及时行乐，何必让虚浮的荣誉束缚自身。

诗意串述：这首诗前二联写暮春曲江看花饮酒。人们都说一片花飞能减春，现在是风飘万花不是更愁人？眼看着落花从眼前飞过，花落欲尽让人伤心，只能举杯“酒入唇”。三联写眼前所见。曲江小亭上竟然有“巢翡翠”（暗指人烟稀少），芙蓉园边高大的坟墓上竟然是“卧麒麟”（暗指战乱荒废）。末联写感想。落花使人想到人生短暂。“巢翡翠”、“卧麒麟”使人想到人事更替、世事无常。仔细推敲事物盛衰的道理，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富贵都是过眼烟云。人生在世应及时行乐，何必为浮名而束缚自身？（俺不该为功名束缚自身，俺不该为拾遗这个位子束缚自身。）

其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酒债：《失题》（汉-孔融）：“归家酒债多，门客粲几行。”《赠别王十七管记》（唐-高适）：“堂中皆食客，门外多酒债。”

行处：所到之处。《咏怀》（唐-王绩）：“故乡行处是，虚室坐间同。”《塞上曲》（唐-周朴）：“一阵风来一阵砂，有人行处没人家。”

蛱蝶：蝴蝶。杜诗中至少五次使用蛱蝶，只有一次用蝴蝶。

深深：幽深貌；浓密貌。《赠别杨炯箴》（唐-张说）：“杳杳深谷，深深乔木。”《蝶恋花》（宋-欧阳修)：“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款款：缓缓。《喜观即到复题短篇》（杜甫）：“泊船悲喜后，款款话归秦。”《早春寻李校书》（唐-元稹）：“款款春风澹澹云，柳枝低作翠栊裙。”

传语：即传话、寄语。《王昭君辞》（晋-石崇）：“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逢入京使》（岑参）：“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流转：流动转移；运行变迁。《吁嗟篇》（魏-曹植）：“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八月二十九日宿怀》（唐-赵嘏）：“无奈风光易流转，强须倾酒一杯觞。”

相违：彼此违背；互相避开。《归去来兮辞》（东晋-陶潜）：“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代闺人春日》（唐-刘希夷）：“佳期杨柳陌，携手莫相违。”《戏题巫山县用杜子美韵》（宋-苏轼 )：“直知难共语，不是故相违。”

大意：散朝后天天典当春衣，每天到江头喝醉才归。平常所到处有酒债，人生七十古来稀。（杜甫《绝句漫兴》“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蝴蝶在浓密幽深的花丛中穿梭往来，蜻蜓时上时下贴着水面款款飞。传话春光请和俺一起和谐共处，虽时间短暂我们也要彼此欣赏而莫相违。

诗意串述：此首承前首。前二联直接写典衣醉酒。天天退朝后典衣，日日曲江边醉酒，所到之处皆有酒债。为啥如此醉酒？杜甫没明言。只是感叹人生苦短。三联写景。蛱蝶在花丛深处来去自如、蜻蜓不时点水缓缓飞。这两个意向与上首的翡翠鸟一样，都代表着自由自信、无忧无虑、生机勃勃。作者希望像这些小鸟一样自由无忧！末联总结。转告春光：请与俺一起“流转”，即便暂时，也还是彼此相赏而不要彼此相违。俺知道花开终究有花落，俺知道高官富贵终究也是卧麒麟，俺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俺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但俺还是愿意像翡翠在这巢居，俺愿意像蛱蝶自由飞翔，俺愿意象蜻蜓款款点水。俺留恋美好的春光，俺留恋困守长安多年来之不易的机会！（注意：次联借对，以“寻常”对“七十”。三联写景经典。）

这组诗总体从暮春开始，结尾又回到传语春光。伤春还要借酒浇愁，其背后的根本原因不在自然界，也不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之类，应该还是不得志。所以，曲江伤春、曲江饮酒隐含了丰富的社会内容。但这些内容并没直接说出。含蓄正是这组诗的最大特点。比如写景，只写最典型之景，使读者想象未写之景以及景后的其它意蕴。第一首用了巢翡翠和卧麒麟两个典型意向；第二首用了蛱蝶和蜻蜓两个典型意向。意蕴深刻，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