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看到朋友看完一部电影必定在豆瓣上标记打分,我觉得那是一件非常中产趣味自娱自乐的事,因为这个评分并没有任何意义。如今不管这个评分是否被认为有失偏颇,豆瓣电影都成为了国内不可替代的观影参考。根据复旦经济学院研究员陈沁2015年在上海电影节的报告,对于周末上映的电影,豆瓣评分每高一分就能让一家影院多赚35万的票房。在商业价值逐渐被认可的过程中,也有人觉得豆瓣看起来似乎偏离了自己“精神角落”的轨道。我真正开始用豆瓣是出于朋友的邀请。朋友小潮是一个大学坚持了四年早睡早起的真正学霸,朋友圈几乎半年一条。极度自律的人周身总是自然地产生一道与他人阻隔开来的光晕,所以彼此一直不太熟。直到快毕业的那一年我们因为一个活动在学校湖边聊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她说,你玩豆瓣吗,你加我豆瓣吧。然后我发现她在豆瓣上活跃得就像我在朋友圈一样。一开始我以为身边不发朋友圈的人都没什么倾诉欲,后来才发现有人写小说,有人选择微博,有人选择了豆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出口。现在,我的观点也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在豆瓣广播。因为豆瓣上没有熟人,没有人会看到,不会打扰朋友圈,你的吐槽也不会像微博一样被关键词搜索。针对这种想法,另一个朋友评价道,你要是不想让人看,为什么不写在备忘录呢?尽管大多数人都悲观地觉得没有人能理解自己,又无法抑制地保持着一点这样的希望。有意思的是,基于app本身的算法,豆瓣友邻一般都是真正通过志趣相投发展而来的。而当你邀请一个现实中的朋友添加你的豆瓣账户,无异于招呼他进入你隐秘的精神世界。没有广播搜索引擎的豆瓣有多美妙呢,在重大事件发生的日子,各个小组是一片红色的狂欢,而首页用户则开始一如既往的反思。不同人群各自扎堆,几乎从来都碰不到面吵不起来。因为这样的人群分化,一些早期豆瓣用户开始担忧:越来越多新用户涌入之后,豆瓣就会变成“另一个微博”。言外之意当然是,这里多少比微博强点。阶层的隔离是客观存在的,根据保罗·福塞尔在《格调》中粗略的观点,品位无疑是其最外化的表现。所有使用户通过个人品味获得优越感的平台,都免不了用户之间的相互挖苦。“文艺青年”已经越来越成为成为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委婉说法。因为在消解一切权威和意义的当代,尽管人们心里还存留着类似的想法,但没有人可以主动标榜自己是最聪明的,有修养的,对事物的认识是最接近本质的。这类想法一旦被说出口就成了笑话。尽管如此,当我们需要给豆瓣用户一个精准画像,这依然是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字眼。当豆瓣有了线上小组和线下同城的功能分支之后,原本只是对文艺作品之高下有不同意见的用户就有了一个公认的智商盆地,豆瓣鹅组。对于做出这种论断的人而言,鹅组就仿佛是豆瓣中的微博快手,一盆精神角落里的毒草。如今的豆瓣主流用户就像伍迪艾伦电影中乐于塑造的那些神经质话唠知识分子一样,他们知道自己的问题和局限,乐于反思自己,警惕集体主义和一切极端与权威,多半有点存在主义倾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去刻薄别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警惕集体主义的豆瓣,恰恰是最不需要以某一类用户的特征来概括所有用户的平台,所以这种用户间的分裂反而成了“精神角落”的某种最佳佐证。没有两个相同的精神角落,也没有人会要求其他所有人的角落和自己一样。如果基于平台整体调性把豆瓣想象成一座图书馆,那豆瓣鹅组做的仿佛就是大老远跑到图书馆来看八卦小报的事情。鹅组帖子种类繁多,整体基调快乐而刻薄,因为鹅组的原名“八卦来了”就是来自综艺节目《康熙来了》,多少受了女主持人小S的影响。鉴定明星红不红,除了看组里相关帖子的数量和回复量,还要看他在鹅组有没有自己的外号。在这里,杨幂因为诈捐被称“娟姐”,李易峰因为背景复杂得名“不可说”。最近因为抬脚猛踹偷拍自己的路人小女孩,大姐那英收获爱称“脚安娜”。黄小明在《中餐厅》之后得名绿大暗,而只要有人在标题里用“她”来形容Anglababy以外的女明星,高赞评论一定会是:八组只有一个“她”,颇有几分you know who的意味。这种外号和其他八组的内部梗一起组成了这里独特的亚文化生态,也让鹅组成员有了更高的用户黏度。每个勇于在八组发帖的用户都收获过私信辱骂。但每天都有无数新媒体运营者的眼睛盯着鹅组,一个精彩的帖子往往会被微博营销号选中,成为微博热搜消化链的前一环。事实上,任何群体基数一旦大起来,作为个体的成员就再难逐个受到控制。这也是如今很多人偏爱小众的原因。作为豆瓣第一大组,鹅组是六十万组员的观点集中展示地带,它比大部分用户通过选择而获得的友邻圈子更广泛和丰富,自然也涌动着各式各样的观点。全职做网红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在起步的时候一般会同时在多个平台发布内容,“豆瓣的转化效益是最差的”。豆瓣红人又称豆红,基本上是一群拿着kol圈最底层的报价却做着最优质输出的人。流量至上的时代,除了目前成为演员的张辛苑、南笙以及策展人晚晚,豆瓣几乎没有捧出过什么红人,有的也大多是垂直领域中专业度较高的创作者。甚至对更多业已成名的人来说,由于主页的内容太过私人,逃离豆瓣成了走红后的第一任务——Papi酱在通过短视频走红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过自己的豆瓣内容。在996话题热度居高不下的时候,有人在Github上通过用户投票做了一份965公司白名单,排名第一的就是豆瓣。自然地,豆瓣的服务器出了名的糟糕,常常开小差。很多用户甚至呼吁豆瓣CEO阿北多接些广告,好好维护一下纸糊的服务器。有一阵子豆瓣开屏出现了冰丝内裤广告,大家就知道阿北又缺钱了。不食烟火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为了吃饭,文青也要开始积极入世。在知识付费如火如荼的当代,越来越多的所谓“文艺青年”成为了内容创作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文字能力可以带来收益。同时,相较于其他平台,豆瓣的流量所带来的变现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但这并不妨碍还是有人兢兢业业地耕耘着豆瓣上的一亩三分地,写影评书评,经营自己的主页——让人相信除了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备忘录,互联网上也可以有一个精神角落。以书影音功能起家的豆瓣,如今也进化出繁多的功能,收留不同的人群。这种以浓郁的文化氛围为基调且包容八方来客的社区环境,堪称app中的巴黎。于我而言,豆瓣用户观感上的分裂并不是太严重的问题,一边逛鹅组一边读《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人也不是没有。它只是做到了在广告里说的那句话:作为“我们的精神角落”,为不同用户,以及每个用户不同的人格侧面和灵魂切片提供着栖息之所。正因为人的精神有明暗,所以豆瓣依然是不可或缺的精神角落。就像人搬家时对着空房间感慨万千,实际上眷恋的是房间里曾经和自己发生过联系的宇宙精神。但如果没有这个房间,这些明快的、昏暗的时刻也就无处安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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