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这样的事,总是常读常新。“新”的不是惊人的观点,而是扑面而来的信息,在不同的时间,会收获不同的领悟。 有些文章看过很多遍,却在某一日某一刻看到了一段似乎从未读过的话。前几天又读张文江的《西游记》讲记。张先生认为,中国古代小说,或者说世代累积型小说的形成,就像《庄子·逍遥游》的“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好的作品,是用“息”堆出来的,《西游记》就是吸收了好几代人的“息”,由读者的“息”造成的。最初有一个取经的故事,过一段时间编一点上去,过一段时间再编一点上去,加一点减一点,这样积累下来,气息就渐渐丰厚了。 然后他又说了一段话,读来却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新鲜:“京剧像梅兰芳就是有好的听众每天在盯着你,那些人在支持你、鼓励你、欣赏你,你有一点变化,马上有人看出来,马上有人叫好,你不得不创新。梅兰芳当时有一个大的班子,吸收这些息再加以创造才推出来……”艺术做给懂的人欣赏,好像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凝视,同样也是很大压力,好的观众,是艺术家“不得不”一直创造的动力和克服越来越复杂的困难的循环。后来,这一段话就一直压在心里。总觉得想起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我想起一个小说,毕飞宇的《推拿》,很有意思。小说里写到盲人按摩师都红的美貌,美到盲人推拿店的生意一点一点好起来,店长沙复明非常疑惑地观察原委。答案很快揭晓了。客人对他们盲人按摩师都很客气,说男按摩师帅气,说女按摩师漂亮,大家都不放在心上。但都红的好看实在是不太一样。不仅有一个导演肯定了她,不仅客人都喜欢点她,还有一个女的路过都红的时候“啊”了一声。可惜沙复明看不见,他从一岁开始就看不见了。当天晚上,店里女按摩师都很嫉妒地交流着这件事,但她们同样无法描述美。小说于是写,“这是一个严肃的夜晚。沙复明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都红,却不成形。有一个问题在沙复明的心中严重起来了。很严重。什么是‘美’?沙复明的心浮动起来了,万分地焦急。”所以,这算不算“明珠美玉、投于盲人”的另一种演绎。知道有“美”的力量之后,盲人心里也是“焦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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