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胡慕之 要真论起来，老谋子和巩俐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巩俐从小就不爱学习，爱搞文艺，连着考了两次高考都没考上。张艺谋因为父母的身份问题，连高考的资格都没。 四十多年前，小巩同学在课堂上做着想当歌唱家的青天白日梦时，老谋子正在陕西咸阳的棉纺厂撕劳动布。 四十多年后，谁能想到，当初内向到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棉纺厂工人，成了“国师”。从小不好好学习，只晓得跟女闺蜜争奇斗艳的高考落榜生，成了“女皇”。 要么说知识改变命运，老谋子和小巩同学的人生转机，也得从阴差阳错地上了大学开始。   几十年前，在老谋子还是小谋子的时候，为人异常低调。他妈是大地主，他爸是黄埔军校军官。走到哪，他的头上都像在飘着“资产jie ji的瘪犊子”几个大字。 因为爸妈“作孽”，小谋子从小就没少爱欺负，当tuan员没他的份，评三好学生也没他的份。小谋子不愿意，站起来跟老师理论：我门门成绩都是满分，凭什么不让我当三好学生。 老师怼一句：你爸妈做了多少坏事！让你坐在这里听课就是看得起你，你还想当三好生？ 初时，他还挣扎几下，被打击得多了，小谋子开始当起鸵鸟，把头埋进土里，不争不抢不说话。  上完初中，小谋子自知自己这个“瘪犊子”没资格接受高等教育，就提早扛起了劳动人* 民的锄头，跑去陕西农村插队。领导见他接受“再教育”的态度诚恳，竟破天荒地把他这个坏·分子调回咸阳棉纺厂当工人。 那年头，有首歌是这么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嘿！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对那个年代的很多人来说，工人可是铁饭碗，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何况是对小谋子这样一个出身不好的瓜娃子。小谋子对能工人这事异常珍惜，竭尽所能发光发热。 领导安排他办单位墙报，他画了一幅秦始皇头像，用火把画烤黄，再把画角烧得缺一块少一块的，整得像出土文物一样。以前的墙报都是规规矩矩，工人们哪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呼呼啦啦跑来围观。 小谋子也一下在厂里出了名，成了“八厂鬼才”。  车间老大姐张春阳看出小谋子骨骼清奇，颇具艺术“细菌”，想方设法把他调进了工艺室，让他负责设计袜子图案。小谋子对设计袜子图案的工作没有多上心，倒是迷上了摄影。 那时摄影属于技术活，照相馆的摄影师也是稀缺人才，可一个月工资只有30块2毛的小谋子，愣是省吃俭用了半年，买下了一台海鸥牌4A照相机（张艺谋卖血换相机为谣言）。 年轻时的小谋子长得秀气干练，再加上会拍照，走哪屁股后面都跟着一大帮子迷妹。小谋子的老妈是皮肤科大夫，车间小吴为了接近他，在自己手上伪造了一块假癣，天天凑到他身边问他该怎么医治。 可罹患“直男癌”的小谋子却告诉小吴，自己老娘在西安，山高水远，实在没法帮她瞧病。小吴气得一跺脚，一撇嘴，扭头而去。 其实不是小谋子“直男癌”，而是他早就心有所属。他的女友肖华是他的初中同学，还是同他一起插过队的队友。回城后，两人被分到了不同的厂，但感情一直不错。  别看小谋子平常不吭不哈，但撩起心爱的女生来，也是情场高手。为了讨肖华欢心，他送了她一本影集作生日礼物，为了让影集看起来别具一格，他先用铅笔在纸上打草稿画轮廓，然后上水彩，晾干后再上清漆，再晾干，最后剪成图样贴到影集上。 肖华对小谋子也同样掏心掏肺，小谋子被单位派去修水库，肖华怕他饿着，连夜给他烙锅盔，天刚蒙蒙亮就站在村口等他来吃饭。 虽说小谋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肖华的老爸觉得小谋子出身不好，对这个看起来瘦不拉几的“准女婿”没一点好感，想方设法阻止女儿和他恋爱。 时间来到高考恢复那一年，北电恢复招生，给咸阳棉纺厂分配了一个考试名额，巧不巧地正好分到了棉纺八厂。小谋子在厂里表现最冒尖，领导就把名额给了他。  只有初中文化的小谋子心里直犯嘀咕，一边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一边又怕自己水平低考不上。第二年五月份，小谋子跟厂里同事去长沙出差办事，办完事时间尚早，再也安耐不住内心冲动的小谋子跑去车站买了张北上的车票，头也不回地赶去北电。 嘴里说着不抱希望的小谋子，暗地里却早准备好了面试时要展示的摄影作品，还精心做了线装相册，找卫生所朋友要了白胶布，写上作品名称贴在相册上。 面试的老师看着小谋子的作品，啧啧称奇，但听到小谋子的年龄，又唉唉叹气。北电的招生年龄限制在25岁以下，可前来面试的小谋子虚岁都快30了。小谋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在北京做老师的肖华姐夫见小谋子心情不佳，想方设法动用人脉把小谋子的摄影作品递到了时任文化^部，部长的黄镇手里。 小谋子有才，老天爷也惜才。黄部长看完作品当即就批了条子：年龄大了读不了四年，读两年也可以啊！ 收到条子的北电立马给小谋子打了电话，同意他来北电以旁听生的身份，学习两年。“八厂鬼才”成了龙，这次轮到肖华着急了，为了让女友放心，去北电上学前小谋子表忠心似地跟肖华扯了证。  世间再精巧的物件也不如命运这般巧夺天工，如果不是张艺谋出身不好，他就不会那么早去插队，如果他没那么早插队，他就不会认识肖华，如果不认识肖华，他就不会认识肖华姐夫，如果不认识肖华姐夫，他就上不了这个大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事环环相扣，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走对了哪一步。  小谋子在北电上学时，同班同学是田壮壮和陈凯歌。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有背景。 田壮壮的爹田方，是北京电影演员剧团第一任团长，演了《英雄儿女》。陈凯歌的爹陈怀皑，是中国最早的一批老导演，拍了《双雄会》和《杨门女将》。小时候，壮壮和凯歌陶醉在文化艺术的海洋里时，小谋子还在牛棚里“调戏”屎壳郎。 小谋子第一次在电影学院的大礼堂看完外国电影，惊得说不出话，到了寝室回过神来，兴奋地见人就抱，嘴里说着：这电影也太牛了。 陈凯歌和田壮壮听到，坐在凳子上，抱着肩膀，翘着二郎腿，斜眼瞧他：哟，刘姥姥进大观园啦！  初时，陈凯歌和田壮壮是真瞧不上他，在他俩眼里，张艺谋就是个村炮，动不动就咋咋呼呼，没一点艺术工作者的仙风道骨样。 同窗一年后，壮壮和凯歌发现这小子对电影是真爱得深沉，别人都忙着撩妹，他天天缠着老师问问题。因为成绩突出，小谋子从旁听生成了正式生，顺利上完了4年大学。 到毕业，壮壮跟小谋子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好丽友，两人还一起拍了毕业作品《红象》。壮壮是导演，小谋子是摄影。  在《红象》里，小谋子已经初现他在电影色彩运用上的天赋，样片传回院里，大家感叹中国要出大师。 小谋子摇头叹气：不行，还是不行。 陈凯歌嚷他：就你心气高！ 毕业后，壮壮和陈凯歌被分进了北影厂，只有小谋子被发配去了广西厂。广西厂跟北影厂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小谋子刚想垂头丧气，结果碰上广西厂厂长韦必达蓄意革新，让他掌机拍摄《一个和八个》。 《一个和八个》拍出来就在电影圈里爆了，大家惊呼电影还能这么拍，还没等《一个和八个》的热度过去，广西厂又看中了珂兰的小说《深谷回声》，想把它拍成电影。 小谋子推荐了北影厂的陈凯歌做导演，自己做摄影。《深谷回声》的故事背景是在大西北，摄制组带着几百斤的拍摄设备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爬高上低，没几天就把组里唯一一辆吉普车开爆了胎，还迷了路。摄制组只好紧急联系当地的西影厂请求支援，西影厂厂长吴天明给他们派去了一辆车，还给了他们2000多块的盘缠。 这吴天明也不是个一般人，坊间盛传他“敢干”。他导《没有航标的河流》时，有一段主角盘老五裸泳的镜头，制片人担心会被卡审，特意交待他，让他一定要给盘老五穿条裤衩衩。可吴天明觉得穿上裤衩衩游泳不好看，就让人从市场上买回来女同志穿的连裆袜，穿在身上还像没穿一样；后来拍《人生》，吴天明又让主演吴玉芳留在乡下体验生活，每天挑两桶水上楼，气得吴玉芳天天在背后叫他法西斯导演。 《深谷回声》拍完，改名成《黄土地》，又在影坛扔下了一颗原子弹。吴天明爱才，有意拉拢小谋子。86年西影厂筹拍《老井》，吴天明把小谋子找来做摄影师。因为电影讲的是和挖井工人有关的故事，所以需要找个皮肤黝黑，瘦削的年轻男演员做主演。 吴天明让小谋子照着他自个的模样找，要求就是：脸上要有像刀刻着的皱纹。小谋子带队去陕北溜了一大圈，没找到。吴天明瞅着眼前的小谋子，来了一句：不找了，主演就你了。 还没等小谋子自个同意，厂里的人就齐刷刷表示反对，理由是张艺谋从来就没学过表演，他要能当演员，要专业演员作甚？ 小谋子本来没想答应，被别人这么一质疑，心里倒是憋了口气，应承下来。吴天明为了让他更像农民，把他派去农村跟农民同吃同住，每天还要从半山腰把二百多斤的石板背到山下。小谋子自个也用心，没事就抓把黄土，攥在手里使劲地搓，搓得指甲缝里全是灰。 吴天明也用心，《老井》里有场冲突戏，为了让冲突看起来更像真的，吴天明专门从两个有世仇的村子里选群众演员；为了拍出孙旺泉被困井下奄奄一息的感觉，吴天明饿了小谋子三天不让他吃饭。 《老井》上映后，观众们都看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喊：这也太她娘真实了！ 因为《老井》，小谋子拿下了东京国际电影节的最佳表演奖。当时王志文还在北电表演系上学，看了片子后，他癔症了一天，逢人就说：人家没学过都当影帝了，学表演有屁用！ 也就是在拍《老井》期间，小谋子读了莫言的《红高粱》。
山东高密的原始和狂野，随着莫言简洁有力的文字，激起了小谋子内心深处埋藏已久的表达欲望。他找到莫言，花800块拿下了《红高粱》的电影改编版权。吴天明也在背后鼓劲，让他想拍就拍，放手一搏。 《红高粱》电影选角的时候，小谋子先去中戏看中了史可。中戏老师说还有个推荐的学生，正在外地参演电视剧《暑假里的故事》，如果不急可以再等等。 小谋子说不急，等等就等等，结果等来的是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大棉袄来试镜的巩俐。 小谋子看到巩俐，没多说话，只说了一句：就她了。 后来莫言来剧组探班，看到巩俐，心说：完了，这电影要砸这姑娘手里，太年轻了，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点都没有九儿奶奶的泼辣。 可小谋子很淡定，用当初吴天明训练他的方法，训练起巩俐，让她穿上大棉袄，每天骑驴，挑水，改变走路姿势，硬是在高密农村熬了大半年。等正式开机时，巩俐的脸晒得通红，肩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走路姿势也变得村里村气。 高粱翻滚，映得景红扑扑。初出校门的巩俐，此前从未见过这么热情似火的男人，他对电影的执着和对她的提点，也映得她心里红扑扑，让她望向他的眼神里都有了热度。 小谋子当然不可能全然不觉，他看着巩俐眼神里的炽热，才发觉上学前就匆忙结下的婚事是个并不美丽的错误。骨子里的他崇尚自由，爱得狂野，尽管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个年龄不小女儿。 柴米油盐抵不上互望情深，电影还没拍完，小谋子和巩俐的情事就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纸里终包不住火，一日，巩俐写给小谋子的情书，被其发妻肖华瞧见，肖华逼问，可小谋子的心早已不在此处，只觉得曾经与自己患难与共的糟糠之妻不可理喻。 为了能同自己心爱的女人朝夕与共，已经成了影帝的小谋子甚至不惜自掉身价，接了《古今大战秦俑情》这样的商业片。 但似乎注定了两人的感情只是一场发源于高粱地里的原始冲动，激情褪去后，面对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女友，小谋子又一次感觉灵魂受到了束缚。 特别是当巩俐同自己的女儿争风吃醋时，小谋子发现原来所有的女人都会变得不可理喻。 1995年，在拍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最后一个镜头后，张艺谋宣布：与巩俐分手。 张艺谋曾说，自己当年拍《红高粱》时，就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不为什么，憋了这么多年，就是想把压抑多年的感情释放出来。 1997年，冯小刚执导的喜剧电影《甲方乙方》上映，不仅创下了3600万的票房记录，还得了第21届百花奖最佳影片。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电影也不一定要有艺术性，只要好笑有趣，完全可以做到挣钱得奖两不误。 老谋子也第一次开始“为了什么”，他请来李连杰、梁朝伟、张曼玉、陈道明一众大牌明星坐阵，拍出《英雄》，给观众们讲了一个场面宏大，但极其花里胡哨的故事。《英雄》也“不负谋望”的为他赚下了2.5亿的内陆票房。 尽管人们都纷纷吐槽，老谋子的电影忽然变得不知所云。可老谋子似乎找到了某种捷径：大牌明星+宏大场面=票房保证。 紧接着，《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等叫座不叫好的“谋式商业电影”相继被拍出。 老谋子拍《满城尽带黄金甲》前，编过《活着》和《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曾找到老谋子，意图跟他促膝长谈，建议他不要败自己的招牌。 老谋子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大手一挥，说：你懂什么？我告诉你！光张艺谋、周润发、巩俐、周杰伦这几个名字就值两个亿！ 芦苇听了，绷着脸再不发一声。芦苇知道，他早已忘了当年在拍摄《活着》时，他是如何夜不能寐，带着全组人研究剧本讨论剧情逻辑。也忘了当年自己“不为什么”，只为表达的初心。 很多年后，许知远采访张艺谋，老谋子讲得洒脱：我们都是俗人，别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 不知道是该说老谋子活明白了，还是人生难得糊涂。山东高密的高粱地早就不在了，但是那红灿灿的光还照的很多人通红发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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