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从“中间商”到“大老板”

全文共计3936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

深度且有趣的历史故事

北境之王系列——NO.4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从“中间商”到“大老板”

作者：林默林公子

编辑：大橙子／彩虹妹

“他（伊凡·卡利塔）用鞑靼人的名字所引起的恐惧去聚敛钱财，然后用这些钱财去腐蚀鞑靼人自己。”——卡尔·马克思

在罗斯的东北部，就有这么一个公国，名叫莫斯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莫斯科公国是罗斯诸多公国中藉藉无名的小国之一。如果看地图就知道，罗斯境内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地区基本都集中在南部黑海之滨和第聂伯河沿岸。

东北部么，不好意思，这里气候寒冷，森林茂密，开发的难度且不说，不少土地还在游牧民族手里，和平年代想对首都来个跨越赶超，怕是在想peach。更不要说带领斯拉夫人实现“罗斯梦”了。

今天的西伯利亚森林

俗话说：chaosis aladder。在蒙古人对罗斯绝大部分公国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之后，原先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就迎来了机会。加上原先罗斯国家的中心区基辅此时已经成为废墟，之前的“欠发达”地区成为新时代中心的概率就更大了。

蒙古人的兵锋就像搂草的耙子，靶子叉上的王公和平民不幸做了刀下鬼。更多的是耙子缝里的罗斯人，劫后余生的他们大批大批逃往蒙古人荼毒不深的地区。蒙古人从东南向西北打，他们便从南边向东北跑。

1281至1282年蒙古人进攻弗拉基米尔、尤里耶夫、穆罗姆、罗斯托夫及其他各城时，就曾引起城乡居民大批逃亡。他们大批迁往安全、平安无事的莫斯科公国。在14世纪整个后半叶，莫斯科一次也没有遭到敌人的侵犯。

这里既没有战争，也没有内讧，因此周边各公国的居民竭力向莫斯科迁徙，连王公最后都抛弃领地拖家带口搬来。公国的人口就像吹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有了人，开发荒地就比以前容易得多。一个又一个村子建立起来，城镇的街市也愈发繁华喧闹。新移民为了寻求生存空间加入伐木队伍，荒野密林也变成了人口稠密的边区。

经济上去了，税收也增多了。用这笔钱打造一支强大的军队，把莫斯科变成一个强国，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不要忘了，罗斯现在是蒙古金帐汗国的藩属。再强你也要听爸爸的话，不然就只有被带到大汗面前砍头的份。莫斯科公国的执政者们很清醒，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只是相对于一部分罗斯王公强一些而已，跟蒙古人博弈还是浪不得。

那么，怎么摆正自己在整个附庸体系中的位置就很重要。现实是，大boss另有其人，且长期不变，自己又没有能力扳倒他。想要实现点抱负，又不想刺激大boss，更不想引起座次不如自己兄弟的不满，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一代代王公经历了无数实践和苦思冥想，得出一个结论：跟着大boss作“中间商”。

当时也正好有这么一个契机：前文我们说过，蒙古人征服罗斯之后，最主要的“战后安置”措施就是多收钱。而在大汗们的管理下，蒙古人收钱的手段是极其粗暴的。

八思哈作为征税官，同时又可以指挥军队，谁敢不交税就“六师移之”，搞得罗斯人怨声载道，诺夫哥罗德更是因此爆发过叛乱。蒙古铁骑强归强，但对于“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平叛态势，大汗自己也力不从心。于是乎，找一个本地代理人帮自己处理这些劳什子就显得迫在眉睫。

第二个有这么强执行力的税务部门，原谅我只能想到美国的IRS...

那么，对蒙古人来说，谁才是最理想的人选呢？虽说四处征战的蒙古人一般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粗线条”，但在选“打手”这件事上大汗的小算盘也打的不少。选“打手”，肯定不能选一个太强的，把它培养起来尾大不掉，自己该往哪儿搁？太弱的没有名分，也不能在那些王公面前服众。

思来想去，特维尔和莫斯科这两家最合适。干脆，我就在其中册封一个“弗拉基米尔大公”，头衔可以轮换，封到谁头上，谁就帮我收税。

如果单论“弗拉基米尔大公”这个头衔的继承顺序，其实特维尔的王公作为尊长的一系排在莫斯科前面。但对莫斯科来说，天上掉下来这么好一个机会，岂能说放过就放过？

在13-14世纪，两国围绕大公之位展开了激烈的角逐。一开始特维尔占据上风，莫斯科紧随其后慢慢赶上。

特维尔看到莫斯科一时抢不过自己，心里面渐渐就飘了。在14世纪初叶，金帐汗国国力正处于鼎盛，但特维尔王公仍然认为自己有能力同蒙古人作斗争。

一位特维尔的王子曾向罗斯其他王公号召到：“兄弟们要互相支援，不要向鞑靼人出卖自己，要同心协力抵抗鞑靼人，要保卫罗斯土地和全体东正教徒。”

话说的慷慨激昂，但这么做显然是忘记了罗斯王公们在面对拔都汗时是如何的不团结以至于最后输掉卡尔卡河之战的。看到自己封的王公这么不听话，金帐汗国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在想怎么收拾这个“脑后有反骨”的特维尔时，莫斯科王公伊凡一世·达尼洛维奇找上门来。

要说这个伊凡一世，在“做人”上和特维尔王公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特维尔王公亚历山大公开和月即别汗叫板，他则经常十分殷勤地跑到大汗帐下觐见。每次去，他都会带着足足的金银财宝送给蒙古的头领们，因此深得蒙古领导层喜爱。

看到特维尔这次公然兴兵冒头，伊凡一世感觉到机会来了，立刻向大汗请缨平叛。在蒙古人的帮助下，特维尔被夷为平地，而莫斯科也就牢牢把住了“弗拉基米尔大公”的位置。

拿到大公之名，有了征税权，莫斯科公国从此起飞。

每个罗斯大公负责征收本支系分封王公应缴纳给金帐汗国的军费、出巡费，而各罗斯王公所征收的贡税又要先交给弗拉基米尔大公，也就是莫斯科的王公，再由其转交给金帐汗。

这个“中间商”，负责的可是全罗斯的转账，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实在不要太多。

一方面，莫斯科大公以大汗的授权驾驭分封王公，尽量不让幼系亲属直接同汗国打交道，在罗斯的土地尽享“一国之下，万国之上”的待遇。

另一方面，丰厚的税收，到了莫斯科大公这里，完全可以截留一部分自用还不被蒙古人发现，这就相当于倾全罗斯之力奉养莫斯科一国。

伊凡一世就是拿着截留的钱在莫斯科大兴土木，为国力打下更厚实的基础。同时，他还用本就应该交给蒙古人的钱贿赂蒙古贵族，从他们手上攫取更多的权力为己所用。长袖善舞的伊凡一世因此被后人称为“伊凡·卡利塔”（“卡利塔”意为钱袋）。

伊凡一世

“富起来”的莫斯科，开始在公国间事务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暗搓搓搞钱的日子结束了，统一国家的诉求可以慢慢提上桌面。

统一的最大障碍是诺夫哥罗德，虽说这个公国形式上与其他罗斯公国一样听命于蒙古人，但在整个蒙古征服战争中诺夫哥罗德并没有受到攻击，内部的贵族和商人势力并没有遭到很大破坏。

这些地方实力派明面上遥尊金帐汗和“弗拉基米尔大公”，暗地里却自行其是，甚至有一部分人更亲近邻国立陶宛。

作为留里克王朝的“龙兴之地”，他们坐拥发达的商贸网，伊凡一世一时还奈何他们不得，只能先利用“弗拉基米尔大公”名义上的治权和当“中间商”收税的权利限制诺夫哥罗德的发展空间。在对峙中，诺夫哥罗德还甚至一度占领过莫斯科的附庸地区。

但话说回来，在封建时代，在东欧平原那样的国际格局相对简单的地区，凭商业立国折冲樽俎远不如以铁剑开疆威服四方来的靠谱。

在诺夫哥罗德“得寸进尺”的同时，它的内部爆发了叛乱，外部又有瑞典和条顿骑士团打上门来。这时它正与莫斯科敌对，腾不出手镇压，反过来只得求助于军力强大的莫斯科。在莫斯科占据主动地位后，顺势由侵吞了诺夫哥罗德的大片领土。

在斗争的最后，伊凡三世彻底取消了诺夫哥罗德的一切独立自治权利。市民会议“维彻”不再召开，贵族波雅尔们也惨遭打压，诺夫哥罗德从尾大不掉的独立公国变为莫斯科境内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地区。

在金帐汗国的羽翼下，莫斯科逐渐成长起来。历代大公不仅通过武力征服，还通过搜刮来的巨额金钱购买，将大片大片的土地归入莫斯科名下。莫斯科大公不仅是莫斯科一国的领主，更掌握着对东北部罗斯所有王公审判的权利，这就意味着，莫斯科大公成了东北罗斯实际的主人。

讽刺的是，虽然莫斯科长期虚与委蛇地扮演蒙古人“打手”的角色，随着莫斯科实力的增强，在崇拜“好王公”的罗斯老百姓心目中，它越发称为罗斯民族的代表和罗斯解放的希望。“中间商”做成了“地头蛇”，向蒙古人摊牌的时机也越来越成熟。

到了14世纪下半叶，金帐汗国开始内乱不断，短短20年内换了14个汗。看到堡垒从内部塌陷的势头，莫斯科将敌对态度明朗化。

1375年，莫斯科与特维尔签订同盟协定，表示愿意共同抵御“鞑靼人的进攻”，这引起蒙古统治者马迈的不满。

1378年，双方交战于沃查河上，马迈战败，按马克思的话说，这是罗斯人第一次对蒙古人取得的正面胜利。

战败的马迈并不服气，在纠集了一向对莫斯科不友好的立陶宛之后，马迈又亲率20万军队，与莫斯科的德米特里大公交战。德米特里手上只有15万人，面对剽悍的蒙古骑兵，他决定先发制人，在立陶宛与蒙古汇合之前打蒙古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抵销蒙古骑兵的优势，德米特里把战场选在顿河边河道纵横岗峦密布的库利科沃，保证蒙古人的马匹不能快速包抄自己的阵地。

于是，在莫斯科军与蒙古军之间爆发了惨烈的正面厮杀。在双方精疲力竭时，一队预先安排好的伏兵直冲向蒙古军阵，马迈的部队崩溃了。他丢下自己的士兵，并在随后的汗国内乱中被杀。

战后，人们在尸山中找到失去知觉的德米特里，由于正面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蒙古人，他被称为“德米特里·顿斯科伊”（顿河的德米特里）。

库利科沃战役

经过此战，金帐汗国的国势加剧衰落，从15世纪初，从汗国内就陆陆续续独立出西伯利亚汗国、喀山汗国、克里米亚汗国以及阿斯特拉罕汗国，由金帐汗直辖的领土如今也把“金”字去掉，被称为“大帐汗国”。

蒙古最后的一次的反扑是在1480年，不甘心的阿合马汗领兵进攻莫斯科，强迫这个旧日“小弟”重新向自己纳贡。但是，时代变了，在伊凡三世的抗击下，阿合马的军队彻底被击溃，从此蒙古人再也无力影响莫斯科。

经过近3个世纪的忍辱负重，莫斯科带领罗斯人终于迎来了独立。一个崭新的强国正冉冉升起，东欧平原的新“老板”从此威名远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