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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赏 | 诺奖得主托卡尔丘克:《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博采简纳 2019-10-12
     原标题:作品赏 | 诺奖得主托卡尔丘克:《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据报道,瑞典学院将201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201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奥地利剧作家彼得·汉德克。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是波兰家喻户晓的女作家,继《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大获成功之后,她凭借《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再次获得波兰最高文学奖“尼刻奖”的读者选择奖。读者再次经历了奇妙的精神漫游,不时为作家丰富的想象力和吸引人的艺术魅力所倾倒。

小说讲述了一个边境小镇,从第一位拓荒至此的制刀匠人在此安居,到女主人公与丈夫迁居这片乡野,同一片土地在千年之间不同的历史瞬间、不同的人生流徙。各种传奇人物在此粉墨登场:长出胡子的圣女、性别倒错的修士……千年之间人世沧桑变换、起起落落,但对于土地而言,人的悲欢离合、人的世代更迭,不过是土地的瞬息一梦。

这是一部多种文体交杂、多条故事线相互穿插的奇妙小说,短篇小说、散文、民间故事、圣徒传记,甚至菜谱、笔记,交错呈现。在托卡尔丘克的小说中,日常生活获得了少有的稠度,充满了内在的复杂性、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以及耐人寻味的转折和动荡不安的戏剧性。

“若要思考就得吞下时间,把过去、现在、将来和它们持续不断的变化化为内在的东西。时间在人的头脑内部工作。人的头脑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时间”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共 84 个章节,每一个章节以“xxx的时间”命名,通过不同的视角讲述了太古之中各种人物,甚至动物、植物和东西的故事:触摸世界边界的少女、沉迷解谜游戏的地主、寂寞的家庭主妇、咒骂月亮的老太婆,乃至天使、水鬼、哈巴狗、菌丝、小咖啡磨……以三代人的人生故事,折射了波兰二十世纪动荡起伏的历史命运。

译序(节选)

易丽君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自己的写作中,运用精练巧妙的波兰文字,在神话、现实和历史的印迹中悠悠摸索。她善于将迄今看起来似乎是相互矛盾的东西联在一起:将质朴和睿智联系在一起,将童话的天真和寓言的犀利联系在一起,将民间传说、史诗、神话和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其表现手法可以说是同时把现实与魔幻乃至怪诞糅合为一,文字在似真似幻中反映出一个具体而微妙的神秘世界。她的笔下涌动着不同寻常的事物,但她又将神奇性寓于日常生活之中。

她建立了这样一种信念:文学作品可以是既易懂而同时又深刻的,它可以既简朴而又饱含哲理,既意味深长而又不沉郁。在她的小说中,日常生活获得了少有的稠度,充满了内在的复杂性、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以及耐人寻味的转折和动荡不安的戏剧性。

她善于借助表面上似乎是微不足道的隐喻,以轻松的文笔书写重大事件,寓重大性于平淡之中。或者说,她善于揭示隐藏在平淡之中的不同凡响的事物,在这一点上,她的小说与波兰女诗人、诺贝尔奖得主辛波斯卡的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她的小说里,可以感受到辛波斯卡作品中那种特有的采用出人意料的比拟的超凡能力、超级的敏感和观察世界的独特方式。她俩都洞悉写作之乐,她俩的作品都读起来轻松,可是真正理解它们却并非易事。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无疑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波兰文学中的一部奇书。它是由数十个短小的特写、故事、随笔结集而成的一部多层次、多情节的小说,无怪乎有的波兰评论家将其称为用各色布片缝缀起来的百衲衣。与作家其他的小说相比,这部小说似乎最缺少内在的统一性。它是一部文学品种边缘的小说,在这里各种修辞风格相互混杂、渗透,是各种文体的杂交:自传体、随笔、叙事体、史诗风格甚至议论文体,应有尽有。书中没有一个贯串始终的单线条的故事情节发展,而是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有如电影分镜似的纷至沓来。因此乍一看,似乎找不到富有内聚力的结构。各种不同的事件在各个时间层面上进行,从远古时代到中世纪、十八世纪直至现代。在这些时间层面上,一个个时而轻松、时而沉重忧伤、时而残酷、时而激起人们的愤怒和憎恨的故事情节几乎是随意出现,随意自由驰骋。作家运用表面上彼此毫不相干的插曲,犹如运用抛散的七巧板随意组成的一幅幅令人惊诧而又费解的画面。活跃在以无定形的因果关系相互连在一起的各种插曲中的人物,构成一条用五色宝石串联起来的项链。就这样,使这七巧板式的拼图最终形成一个富有凝聚力的整体。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亦是1990年代波兰文学中最耐人寻味的一部小说。小说中将四个层面的人和事精确地编织在一起,既断裂又连贯,始终保持着流畅的风格。作家在处理现实层面——习俗描写层面时,总带点嘲讽的口吻;第二个层面——分裂成片段、散布在全书中的有关梦的哲学思考的层面,作家在这儿总给读者留下一个广阔的回味空间;第三个层面——隐藏的历史讯息的层面,它总是带着一个寻根的愿望和一个戏弄历史的恶魔;第四个层面——传记层面,包括第一人称的叙事者的自传成分和充满了神话韵味的中世纪圣女库梅尔尼斯的传记。将传记变成神话是托卡尔丘克创作的一大特色,好像没有神话便既不能存在艺术,也不能存在艺术家。围绕这四个层面出现了大量插入的故事,它们构成了一个稠密的情节网。

书中出现梦的情节并非偶然,而是反映了作家的哲学思想: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加强了“自叙体”的叙事形式,使小说的叙事高度主观化。以自传体为基础的小说叙事中融入了大量的虚构的梦的情节,人在“叙述的我”与“被叙述的我”之间、在“梦”与“醒”之间腾挪,大大强化了小说的艺术效果,使女性独特的生命体验呈现为高度亲历性的体验,女性隐秘幽深的内心世界通过梦敞现于读者面前。这也是小说为读者所喜爱并得以畅销的原因所在。

如此这般

选自 |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波兰]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著,易丽君、袁汉镕/译,四川人民出版社·后浪出版公司2017年12月版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们的邻居“如此这般”,总是在电视快讯之后立即就来了。R把酒加热,往酒里撒些桂皮再投入一些干石竹花蕾。如此这般每天晚上讲的都是冬天,因为冬天必须讲完,夏天才会到来。整个时间他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讲的是马雷克·马雷克是如何吊死的。

这个故事我们已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了,而昨天和前天我们又从如此这般口中听了一遍。可是他记不得自己曾经讲过这个故事,于是又一切从头开始:他以问我们为何没有来参加葬礼为引子开始了自己的故事。我们没能来,因为葬礼是在一月举行的。我们没能结伴一起来,是由于下雪,小汽车点不着火,蓄电池吱吱响,耶德利纳外面的道路堆满了积雪,公共汽车堵在一起绝望地站着一动不动。

马雷克·马雷克住在洋铁皮盖顶的小房子里。去年秋天他的母马闯进了我家的菜园,吃光了掉落的苹果。它从有点腐烂的树叶下边扒出果实。它漠然地望着我们,R甚至说,它是嘲讽地望着。

如此这般是在下午天快落黑时从鲁达回来的。他看到马雷克·马雷克房子的门虚掩着,像早晨一样半开半闭,他把自行车靠在墙边,从窗口朝屋内张望。他立刻就看到了马雷克。他既不是吊着,也不是平躺着,而是扭着身子歪靠在门边,并且毫无疑问已经死了。如此这般手搭凉棚遮着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楚点。马雷克·马雷克那张黝黑的面孔发青,舌头伸了出来。他的眼睛注视着高处的某个地方。“唉,这个笨蛋!”如此这般自言自语道,“连上吊都不会!”

他推着自行车,走了。

夜里他感到有些不由自在。他思索,马雷克·马雷克的灵魂是去了天堂,还是去了地狱,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如果他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的话。

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那时天已蒙蒙亮,他看到马雷克·马雷克站立在炉子近旁,望着他。如此这般烦躁起来:“我恳请你,离开这里。这是我的房子。你有你自己的房子。”幻影一动不动,径直望着他,但幻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射到另一面,他惊诧不已。

“马雷克,我请求你,离开这儿吧!”如此这般重复了一遍,但马雷克,或者说,现在不管他是谁,没有做出反应。如此这般克服了对一切都不想动一动身子的懒劲,从床上跳了起来,顺手抓起了胶鞋。如此武装起来之后,他朝着炉子的方向走去。幻影在他眼前消失了。他眨了眨眼,回到了温暖的睡熟了的被窝里。

清晨,当他去拉木材的时候,又从窗口朝马雷克的房子里瞥了一眼。一切都没有变,尸体仍然以同样的姿势歪靠着,但那张面孔今天看起来更黑了。如此这般一整天都在用他自己去年砍的荆条把木材从山上拖下来。他把小桦树运到房子前面,小桦树他自己能砍。他还把砍倒的云杉和山毛榉的粗大树干运了回来。他把这些树干堆放在棚子里,准备砍成小一点的木头。然后他拼命往炉子里鼓捣、加柴,直到炉灶的铁盖板发红。他快速为自己和几只狗熬好了马铃薯汤,打开了黑白电视机,一边吃饭一边观看闪烁不定的画面。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上床睡觉时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也许是他自打举行坚振礼领圣膏,或是自打他举行婚礼以来几十年破天荒第一次。这个早已被他遗忘了的动作使他产生了一个想法:是否应该就这件事去见神父。翌日,他胆怯地绕着神父的住宅转过来又转过去。他遇到了神父,对方正绕过融雪留下的积水快步朝教堂走去。如此这般不是个傻瓜,他没有直截了当说出一切。“如果神父您碰见了鬼魂,神父您会怎么办?”那一位惊诧地冲他瞥了一眼,他的目光立刻落到了教堂的屋顶——那儿一直未修缮完工。“我会命令他离开。”“可要是那鬼魂很固执,不肯离开,神父您又将怎么办呢?”“干什么事都应坚决果敢。”神父意味深长地回答,灵巧地避开了如此这般的问题。

一切又和头天夜里一模一样。如此这般突然惊醒,仿佛有谁在喊他似的。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了站立在炉子近旁的马雷克·马雷克。“从这里滚出去!”他吼叫了一声。幻影一动不动,如此这般甚至觉得在它那张浮肿的黑色脸上能看到一丝嘲讽的笑意。“见你的鬼去吧,干吗不让我睡觉?你给我滚!”如此这般说。他拿起了那双胶鞋,武装起来朝炉子的方向走去。“请你给我从这里出去!”他叫喊道,鬼魂消失了。

第三天夜里幻影没有来,第四天马雷克·马雷克的姐姐发现了尸体,大喊大叫起来。警察立刻就到了,用黑塑料布裹起马雷克带走了。警察一再询问如此这般,问他到过哪里,做过些什么。他说,他不曾注意到发生任何怪异的事。他还说,谁要像马雷克·马雷克那样酗酒,或迟或早都会有如此的结果。他们赞同他的看法,走了。

如此这般推着自行车,慢慢朝鲁达走去。在“利多”餐馆他要了一大杯啤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在他感觉到的所有滋味中,最明显最清晰的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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