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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 | 下里存古调 巴人有雅音

 了用民 2019-10-12

下里存古调  巴人有雅音

野夫

巴人是土家族的先祖,无论历史传说还是现世风情——这都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下里巴人”这个成语,现在似乎被篡改成很土很俗很没有格调的意思;其实,按其典故由来,它是远古时代非常流行和闻名的乐曲。战国时代的宋玉《对楚王问》中记载:“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想象遥远的古代,这样一种来自于鄂西深山的土著歌曲,被行人传唱到荆州一带的平原时,竟然能引来跟随唱和者数千人——那该是怎样的盛况啊!

也因此可以说,鄂西一带的土家族民谣,几乎是中国最早的通俗流行歌曲。其独特的音乐风格和旋律,甚至那种古雅的五句子歌词,都曾经是当年的人民时尚。古诗中特有的“竹枝词”“杨柳枝”等等诗歌体裁,也多是这一带的巴人最初的创造。我们在今天遗留传唱的鄂西民歌中,依旧还能听到那种古韵的优美,以及其便于传诵的流行性风格。

利川是保留巴人民歌最丰富的土地,著名的“龙船调”,便是利川的前辈音乐人从这里采集整理的。事实上,当地还有很多非常优美的民歌灯歌,甚至哭嫁和跳丧的乐曲,都还远远没有进入外界的视野。

甘远成先生是我的老兄长,三十年前我在故乡做文学青年时,他是县剧团的主力乐手。那时,我是他的观众和听众,他潇洒的身段和朴质的性格,曾经是我们那一代时尚青年的偶像。那时的他,已经从利川不多的提琴师,开始朝作曲家转型。我们曾经在酒后的欢谈中,有过一些短暂的合作——我作词,他谱曲。那些曾经在利川的古旧剧场演唱过的歌谣,我几乎早已遗忘,而他却奇迹般地存留了下来。现在看来,我那些稚嫩的歌词,实在是不配他的谱曲的。但好在那也是一段青春的回忆,正见证了我和他曾经的年轻和激情。

我远离故乡若干年,前年回去,我们再次酒聚,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些趣事。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已经成为利川极为珍稀的音乐人了。他创作过大量的新民歌,也采集整理改编了很多优秀的老民歌。一晃都过了知天命之年,他依旧活跃在故乡的舞台上。许多新一代帅哥靓妹,依旧在唱着他的歌曲。

我在参加了利川的“龙船调艺术节”之后,听到了很多来自故乡的好歌曲,内心确有万千感慨。多么好的一些音乐元素啊,就这样藏在深山人未识——仿佛很多明珠暗投的才人一般,内心真有些为故乡惋惜。

现在,那些能口耳相传民间歌谣的老人,正在渐行渐远。新一代年轻人,多数不会传承这些古老的非物资文明遗产了。只有像甘远成兄这样依旧扎根故土的音乐人,还在努力做一点搜集整理的工作。对于这样的人事,我多么希望地方当局能够给予更多的一些鼓励和支持。

我曾经酒后直言,希望远成兄更多地做一些搜集整理记谱的工作。我认为这样的采集和保存,是对“龙船调”的整理者周叙卿那一代利川前贤的传承,也是对故土文化的最大贡献。我听过远成兄整理的《太阳大得狠》,那真是堪称绝唱的民谣,既古雅土俗,又特别富有现代音乐的味道,是真正可以同样传遍世界的民歌。

好的搜集整理,是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的田野调查和采集记谱的。我相信推出这样一些原汁原味的下里巴人,远比应景地创作一些宣传歌曲更有艺术价值。故乡远在僻野,虽然歌者遍地,但是真正的音乐人却少得可怜。假设地方政府能够给予支持,甘远成兄等等能够留守的音乐人愿意坚持,多做一些这样的工作,我深信利川的音乐,还将唱响世界。

一个人的一生,能够留下一本自己的歌集,当然是一件美事。如果其中的歌曲能够有那么几首,像“龙船调”一样被百代传唱,那就是他的伟大了。我愿意以此寄望于远成兄,也很乐于为这样一个善良朴直的老兄长祝贺。

谨此弁言,愿这些同样朴素的音乐,继续留存在我们那块古老的土地上。

2013/9/15于科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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