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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飞虎catzbc 2019-10-14

在上篇文章中,我分析蒲松龄所作的小说《绛妃》一文,写到蒲松龄以花喻人,将梦中被狂风摧残的百花看作是自己的处境,将自己的不满与愤慨写入《为花神讨封姨檄》一文。

这篇檄文中的“绛妃”正是摧残百花的司风女神——“风姨”。自古以来,我国的神话传说中风神被称为“风伯”,是一位男性角色,然而在《太公金匮》中关于七位天神(南海君祝融,东海君勾芒,北海君玄冥,西海君蓐收。河伯冯夷,雨师咏,和风伯姨)帮助武王伐纣的段落中,写到了“风伯”的名字为“姨”,后来在民间传说中就将“风姨”作为女性风神,将“风伯”看作是男性风神。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风姨”为何被称为“封姨”,这要从唐朝郑还古(谷神子)的《博异志》说起。在《博异志》中“崔玄微”一文写唐天宝年间崔玄微在春夜时遇到青衣女子杨氏、白衣女子李氏、红裳女子陶氏和绯衣小女石氏声称要去表姨家(“过至上东门表姨”),想在此暂歇。诸女口中表姨即为封十八姨,又称封家姨。众人正在交谈,门外通报封家姨到,崔玄微见到封氏:“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众人坐定,席间把酒言欢,红裳女与白衣女敬酒吟唱:

“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一曲唱罢,白衣女子又唱: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两首诗歌大意相同,都是感慨当年娇媚的容颜不再,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都提到了“春风”。而且与以往诗词中娇花怨怼冷风的情感不同,两首诗中对春风的态度又几分忌惮又有几分讨好:“不敢怨春风”、“莫怨春风”。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歌罢封姨把酒言欢,将酒泼洒在了绯衣小女石阿措的裙上。阿措一改前面两人的卑微态度,作色曰:“诸人即奉求,余不奉畏也”,就是说别人求着你,我可不怕你。封姨听后不以为然,说阿措“小女弄酒”,意思是小女子借着醉酒耍小性子。当夜的酒宴一群人不欢而散,第二晚几位女子又聚在一起准备前往封十八姨处。阿措生气道:“何用更去封妪舍,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意思是何必去那封婆子家,求处士帮忙不可以吗?崔玄微初见封姨时,封姨气质清冷闲逸:“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此时阿措却称其为“封妪”,可见此间有嫌隙。果然,随后众女将她们与封姨间的种种一一道来:“诸女伴皆住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阿措不能依回,应难取力。”讲她们住在苑中常被恶风侵扰,只能求十八姨庇护,昨夜因为阿措出言不逊,十八姨不会再提供帮助了。后诸女请玄微每岁岁日立朱幡于苑东,幡上画日月五星之文,玄微照做后“东风振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苑外风卷残云,苑内花朵丝毫不受侵袭。玄微才得知,诸位女子的姓氏和衣服颜色的意义所在,原来她们是众花之精,而绯衣的石阿措正是石榴精,那封十八姨正是风神。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这段“封姨作恶”的故事在文学作品中有多种演绎,如《绛妃》一文,也是以此为故事背景。《绛妃》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一篇,写蒲松龄在毕家花园里游览赏花时入梦,梦里见到花神绛妃,受她所托写一篇讨伐风神的檄文,即《为花神讨封姨檄》。花神绛妃美貌富贵,“环佩锵然,状若贵嫔”,见蒲松龄后设宴款待,席间讲明来意:“妾,花神也。合家细弱依栖于此,屡被封家女子横见摧残。今欲背城借一,烦君属檄草耳。”花神说,她与众花仙多次被封家女子摧残,不得已要与之一战,因此请他帮忙写一篇檄文。

檄文开篇就直指封家女子的恶劣品性:“谨按封氏,飞扬成性,忌嫉为心。济恶以才,妒同醉骨;射人于暗,奸类含沙。”封氏女子摧残百花,导致百花凋零: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姊妹俱受其摧残,汇族悉为其蹂躏。纷红骇绿,掩苒何穷?擘柳鸣条,萧骚无际。雨零金谷,缀为藉客之裀;露冷华林,去作沾泥之絮。埋香瘗玉,残妆卸而翻飞;朱榭雕栏,杂佩纷其零落。减春光于旦夕,万点正飘愁;觅残红于西东,五更非错恨。

花木受风摧残,永无休止。大风过后花木摇动,风吹过林木,百花凋残。风雨后,枝头的花瓣凋落,称为了客人的坐垫。柳絮飘落,沾濡露水,随即为泥土所污。柳絮因风飘落而为露水所濡,沾上泥土。花朵虽然已经枯萎凋零,但仍不能免于风吹之灾。亭台楼阁朱榭雕栏上满是零落的花瓣。这一片片的飞花旦夕间让春光骤减。漫天的落花散落在东西各处,正是因为狂风的缘故。

又导致大风过后花落而只存枝叶:

“伤哉绿树犹存,簌簌者绕墙自落;久矣朱幡不竖,娟娟者霣涕谁怜?堕溷沾篱,毕芳魂于一日;朝荣夕悴,免荼毒于何年?”

朱幡不竖,众花得不到庇护,只能任风推残。流泪的众花仙嘤嘤哭泣,无人怜惜。堕溷沾篱比喻人生而贫贱,这里写花随风飘落各处,命运可悲。可怜的花儿晨开夕落,终究无法摆脱狂风的残害。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纳兰性德词《满江红·又》中也化用了 “封姨作恶”的典故:

为问封姨,何事却、排空卷地。又不是、江南春好,妒花天气。叶尽归鸦栖未得,带垂惊燕飘还起。甚天公不肯惜愁人,添憔悴。

搅一霎,灯前睡;听半晌,心如醉。倩碧纱遮断,画屏深翠。只影凄清残烛下,离魂缥缈秋空里。总随他泊粉与飘香,真无谓。

纳兰在诗中写道:想问问这秋风,为什么这样漫无边际的卷来,现在又不是江南的春天,让你妒忌漫开的百花。你将树叶吹落,导致想要回巢的乌鸦都认不得,又吹起燕子,让他们飞起又落下。为什么上苍不怜惜愁苦的众人,还要让这凛冽秋风更添一份憔悴。

我在灯前昏昏睡去,又被肆虐的狂风惊醒。我听着这狂风在耳边呼啸,内心如醉酒般苦闷。希望那倩碧的纱窗可以遮断这狂风,不至我那翠色画屏受损。我一个人独自在这昏暗的清烛下,你的离魂在秋日的空中难以寻觅。看着这些被秋风吹散的残花和香气,不知道将去往哪里。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这首诗末纳兰写道“只影凄清残烛下,离魂缥缈秋空里”,意为自己独身一人在这将灭未灭的烛光里,追随着那已经不知去往何处的离魂。因此应为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一首。纳兰性德与妻子卢氏伉俪情深,却不料婚后短短几年便阴阳两隔。纳兰此后又续娶官氏,纳妾颜氏,后又纳沈宛。虽纳兰情深,与妻妾情谊深厚,但他所作的悼亡诗却多是为原配卢氏所写。

正如这首词中,纳兰以花比喻爱妻,怨怼冷酷如秋风的命运,哀叹如花朵般娇美柔弱的妻子。失去爱妻,纳兰便如那要回巢而不得的乌鸦,又如那被狂风吹落枝头的燕子。冷风的肆虐让他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家。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常被狂风呼啸声惊醒,而这久久不能散去的风声时时提醒着他命运的无常和冷酷。这昏暗的烛光正是他那脆弱的生命之烛,和他那早逝的爱人一样,他不知何时自己的生命之烛也会被狂风吹熄。爱妻的魂魄早已被秋风吹散,正如这吹落满地的落花和吹散远方的花香,再难寻觅。

“封姨”文学形象探幽:以《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为例

从《博异志》、《绛妃》、《满江红》中可以看出,封姨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善妒、残暴和冷酷的形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而“封姨作恶”摧残百花的典故也被化用在许多文学作品中。作家们结合自身经历和感受,将封姨比作冷酷的命运或者是某个权威阶层,又将凋零的百花比作是逝去的故人或是命运坎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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