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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马勒第六交响曲及版本比较

 阿里山图书馆 2019-10-14

老子说,少则得,多则惑,又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不过当我面对马勒第六交响曲这样的音乐时,我还是忍不住听了许多风格各异的版本。数周以来,最终我大概也算是在纷然杂陈的音流中抓住了那么丁点儿东西。伯恩斯坦在他的论述中反复强调了马勒音乐中令人吃惊的多样性与矛盾性,这种多样性之丰富、矛盾性之复杂,几乎不可能在一两次演绎中就能实现充分的展现。我所听到的这些演绎虽然各有侧重——从伯恩斯坦表现整个世界的处在崩溃边缘的摇摇欲坠到阿巴多大彻大悟般的翩然吟咏——但一旦我们让自己的种种感受沉淀下来之后,我们只能叹服马勒堪为奇观的创造力,并惊叹于这部交响曲瑰丽多姿的壮美形象。

01“主导动机”
马勒第六一般被认为是其作品中最具古典主义特征的,但惊人的长度与复杂新奇的语汇还是让人望而生畏(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事实上也经常让人迷路),对我来说,马勒第六的结构因素中,经常反复出现一些“主导动机”,这是需要紧紧抓住的。这种做法显然借鉴自瓦格纳,但在具体操作时马勒还是有其独特的手法。这些动机有时不在于音调上的前后统一,而在于意境上的情绪连贯。比如第一乐章发展部那段具有田园风格、配置了牛铃的乐思(姑且称之为“牛铃乐段”吧),在第三、第四乐章类似的意境将反复出现。当然,也有节奏音型不变,语气却有变化的动机,如第一乐章定音鼓上的命运咆哮般的“六音动机”,在第四乐章中暴烈得可怕,但到了全曲的尾声又由暴烈渐弱转为黯淡与消遁。第四乐章的三下重槌槌击也是引人注目的焦点之一,马勒在总谱上指示三下槌击的力度要有微妙的变化(变得更轻和变得更无法忍受。尽管没有任何音高曲调可言,但它自身鲜明的音响形象还是使之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具有主导动机的特性)。这部交响曲中最美的旋律在我看来莫过于行板乐章中的一个主题,它的胚芽便是“do(高音) mi do la so—”,但马勒一开始只是让这个美妙的胚芽在低吟浅唱中淡淡沉浮,酝酿着一种期待,直到这个乐章的高潮处才将它充分展开,怦然怒放般的效果真是妙不可言。这部交响曲中我以为还潜伏着“阿尔卑斯山”的意象,如果说“牛铃乐段”是一种山的沉思,那么,第四乐章最后一下槌击前,在渐强中热烈升腾起来那段音乐就仿佛是献给“阿尔卑斯山”最后的赞美诗,并在顶点处被可怕的重槌无情地打断。

02 四个乐章,两种次序
这部交响曲另一个引人关注的问题是谐谑曲乐章和行板乐章的位置问题。据说最初总谱完成时马勒以谐谑曲为第二乐章,行板为第三乐章,后来经过实际排练后,马勒自己觉得有必要将这两个乐章的位置进行调换。然而似乎并没有更明确的证据表明马勒坚定不移地执行了自己的改动,因为他生前指挥时两种次序都尝试过。拉特尔是坚持认为改动后的次序是正确的,他认为整部交响曲就好像是“一颗灵魂精神之旅”。他说:“……第一乐章结尾时,那个‘自我’在经过乖骞坎坷后,终于直上九重霄(十月石按:此处似乎译得有些过头,不知原话如何)。第二乐章的《柔板》(十月石按:应该是行板——“中庸的行板”,我想应该还是译文的错误)是沐浴在幽悠仙境中的超脱感。第三乐章《诙谐曲》急转直下,坠落到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中,灵魂受尽炼狱熊熊烈焰的吞噬煎熬。我不懂人们为什么硬要强词夺理违背作曲家的创作思路?”有人发展了这种观点,认为这部名为“悲剧”交响曲的内涵是命运向人类发起阵阵猖狂进攻(十月石按:并非完全如此)。第二种次序里,在第一次没有成功的进攻与第二次再度猛攻最后终于得逞而造成“悲剧”的中间有一个平稳过渡时期的行板乐章;而在第一种次序里的谐谑曲紧接第一乐章,听后会使人感觉这两个乐章一开始时那个凶猛的步伐节奏的旋律和它所生成的气氛是雷同的。当然,也有人认为,第一种次序使得行板乐章紧挨着残酷的第四乐章,由此产生巨大的转折能造成更佳的戏剧性效果。

     

我认为这两种次序各有特点,至于如何选择,则应该依据实际的演奏效果而定。马勒创作的一个特色之一,就是为了实现音乐的核心,他经常根据不同音乐厅的混响效果、不同乐队的演奏现状改动乐谱,具体调整作品的音响构造(配器上的临场改动更是常见,以致于有人把马勒这些不胜枚举的小改动称为对欧洲各大音乐厅与管弦乐队音响特点的忠实记录)。这无疑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圆滑妥协,但马勒这么做恰恰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他心中所要真正捍卫的东西。马勒产生第二种次序的想法恰好是在首演的排练和演出过程中,而非独立地构思于自己的创作室里。这就提醒我们,当天演奏的实际效果显然让作曲家感到了某种缺憾。于是根据首演地点的音效与乐队演奏的实际,作曲家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行之有效的改动——两个内乐章调换位置——正如他先前为自己的其他作品所做的不记其数的改动那样。然而,遗憾的是,马勒首演的演奏效果我们无法听到,承担首演任务的乐团当时的演奏风貌我们如今也只能是捕风捉影而已。因此,我的上述推论缺少“演奏效果”这个最关紧的证据。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从现有的一些演出中感受到这个改动的初衷。如塞尔、卡拉扬的版本那样严厉厚重的风格,一旦采用第二种次序就会是一场灾难,谐谑曲与终乐章的紧密相邻会使整部交响曲显得头轻脚重。而如阿巴多轻盈的新版马六,或者是巴比罗利在前三乐章中顾盼生姿(第一乐章省略呈示部的反复)的演绎来说,第二种次序的调换就相当合适不过——那情景就像是潺潺细流一步步地汇成江河,直至在第四乐章的辉煌与壮丽水到渠成地喷薄而出。指挥家们这么做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从现有的实际因素出发,以鲜活的生命展现马勒这部交响曲的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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