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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占:音乐隐现,故事在发生

 寻梦向天歌 2019-10-14

阿占,本名王占筠,毕业于苏州大学艺术学院。著有《青岛蓝调》三部曲、《私聊》《乱房间》《一打风花雪月》等作品。曾获泰山文学奖等多个奖项。多次推出个人画展,并为多本畅销书插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岛晚报》主任编辑。

音乐隐现,故事在发生

——《制琴记》创作谈

文 | 阿占

画画的时候,让若有若无的音乐以锐角袭击我,对形成完整的叙述内容与言说方式很有帮助。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在表意上吵闹,却于概念里互补叠加,我清晰地感觉着自己对于画面派遣的某种热忱与耐心。

写小说截然不同。绝无音乐。最好安静地能听见一根针的坠落。如此这般,无数的局部才能从我的仓库底部轰隆翻卷而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城倾斜的阁楼上,小提琴家经常教学生练习老柴的D大调协奏曲,每有行云流水从窗口溢出,楼底下的修鞋匠就知道是小提琴家在做示范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栈桥西边的夜色里,小提琴曲与潮汐应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多出一份神秘。据说当时的人们心事重重,只能在不被发现的地方做一个短暂的真实的自己,用音乐质问,用音乐哭泣。

再往前,1935年9月10日,《青岛民报》发了四篇文章,《介绍中国提琴制造成功者》《音乐家王玫》《一位忠诚的艺术者给我的印象和思想》《我制造提琴的经过》。这四篇文章提供了相同的信息:中国第一把小提琴出自青岛;制琴者是著名音乐家王玫。后来,王玫又做了二十多把小提琴,送给贫困的音乐爱好者和学生。

任时光兜转,我的蓝色城里,琴声从未停止。又或者,音符就是这一方的基因密码。胡三韩五存在于此,再妥帖不过。他们穿着连体工装,满身木屑,师法于自然,天赋异禀。第一次接触胡三韩五,是因为我所负责的报纸版面正在进行“匠人故事”报道。我写了烧陶的、做船的、修表的……某天路过一所德式老房子,眼前忽然一亮,制琴的!那是2014年早春。

胡三韩五对我这个“名记”并不待见。甚至有些冷漠。我的采访似乎影响了胡三做琴头,问他,爱答不理。韩五相对随和一些,他负责打打圆场。我站在半成品、木屑和工具之间,不怕尴尬。大半个版面的报道很快出来了。再去琴作坊,胡三韩五态度热络起来。倒不是因为这篇人物故事让他们出了名,而是我的笔墨没有跑偏之缘。“你对木头的把握挺到位。”胡三说。“没想到你懂古典音乐啊。”韩五说。
写《制琴记》,我的意念里一直回响着属于它的音乐:胡三敲打木头的咚咚声;琴童吱吱呀呀的青涩之音;演奏家遇到一把好琴时即兴而起的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这些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一次次地打磨着我的耳鼓。

每个写作背后的秘密就像大海深处的鱼群一样繁复,从局部到整体,是对自由的向往。月亮在尾声里升起,它是高音E弦上的颤音。银光倾洒,洗涤众生,更照见胡三韩五的初心和匠心。他们孤傲,执著,只为美善低头,绝不媚俗。他们的琴音给物欲嘈杂带来了诗意留白,是小人物对于大时代的深情抚摸。

制琴记(节选)

文 | 阿占

与野生的胡三不同,韩五看上去像个文人,戴眼镜,不高,偏瘦,食草动物的眼神,一张书生白面。

祖父爱听戏,韩五自小耳濡目染,小学四年级学会了吹口琴。怎奈他天性怯生,初次登台表演时紧张得吹不成调,台下哄笑一片,韩五落下了心理阴影,从此,自己闷着玩可以,上台就等于杀了他。

韩五一个人安静地玩着,长大后成了二流大学机械专业的理工男。在沉闷的青春期里,他又学会了吉他和二胡,甚至能拉拉小提琴,对音质音色特别敏感,乐器本事也全凭自己摸索,并无师从。大学时校乐队的老旧乐器常出故障,喜欢动手的韩五就成了乐队的调琴师,自拆自装乐器,这些个能耐让他在小范围里成了人物。

乐队里有个姑娘爱才,韩五也只有才。除此之外,他没有俊朗外形,不会献殷勤,缺乏幽默感。每次与姑娘约会都是在灰头土脸的乐器仓库间,他摆弄着破旧的吉他琴颂、古筝琴足、小提琴音柱,姑娘干坐一旁,怎一个风情不解啊。很快地,姑娘被吹长笛的小子撬走,一切戛然而止,韩五再次落下了心理阴影,直到毕业也没回过神儿来。

毕业以后,韩五方才明白,与生存现实相比,之前的所谓忧伤失落都是“过家家”而已。毕了业却没脱下满身的学生气,不懂游戏规则,与世界无法讲和。韩五常常在两极间奔走,既忘不掉被回忆修饰美化过的大学校园,也打不过身边那些被世道斧琢之后的俗戾之气,工作没两年就辞了职,尽管那是一家被大多数人羡慕的国企。

韩五跟父亲借钱,开起了琴行。开琴行,或会让爱好最大可能地介入生存方式。琴行里有乐声,就像教堂里有颂歌一样,韩五再也听不到尔虞我诈的市声了,他幸福起来,像一个逃过劫难的人。

初开张,门庭落寞,怕什么?有勃拉姆斯们陪着。韩五守着一屋子从工业流水线上下来的乐器,眼前却能浮现出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其音场宏阔,如梦似幻。

韩五与琴童的母亲打交道,与乐团的小提琴手打交道,与教琴的老师打交道,与乐器工厂的销售经理打交道,与发烧友打交道,与房东打交道……此中也有磕磕绊绊,所幸都是借音乐说话,一切也就都说得过去。

因为始终保持着对声音的高度敏感,琴到了手上,调调弄弄,声音就大不相同了。韩五似乎知道每把琴的脾性,知道如何顺着琴的性子捋。有时侍弄琴入了神,彻夜难停,不知不觉间,马路上的早班公交车呼啸而过,天光已放亮。

没几年,琴行就有了口碑。乐器行当里,都知道城西有个韩五,性格生涩,音乐学养却是极高的,侍弄乐器很有道道儿。连同周末晚上的公益讲座也成了一个被追捧的文艺标志。其实,韩五并无多少公益之心,他只想遇到知音,宣泄生命能量,哪怕与某人争论一下巴赫与贝多芬的高下,争到脸红脖子粗,最后又在夕阳下山的时候和解——巴赫与贝多芬分别创作了音乐的《旧约》和《新约》,何必分高下。

唯知音难逢。大多数时间里,韩五都是寂寞的。直到胡三闯入了他的领地,让他预感到,一些期待已久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微信值班编辑:崔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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