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鲁迅文学院与北京师范大学联办现当代文学创作方向在读硕士研究生。湖北红安人,1990年3月入伍。先后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解放军文艺》等发表中短篇小说三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枪炮与玫瑰》、小说集《冰排上的哨所》等。 写出英雄人物作为“人”的一面 ——《长跪大别山》创作谈 文 | 曾剑 长跪大别山(节选) 文 | 曾剑 1927年初冬,七里坪郊外,一股匪军三百余人,追赶着一个年轻人,领头的喊,他是头,抓活的,抓活的!领头的匪军大脑袋,大嘴咧开,活像一只站立起来的蛤蟆精。 枪声在那个年轻人的头顶雨点般响起,那不是要命的枪声,子弹都打在他的头顶或脚下。同他们的喊话一样,他们要抓活的。 年轻人奔跑在七里坪镇狭窄的街道上,在街角拐弯处,在他的前方巷子,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个娇小的女人的身影探出来。当年轻人跑到她跟前时,那个女人的手,像一只鹰爪,死死地抓住他。 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奶奶。奶奶极快地将年轻人拽进屋,将他推进夹层墙藏起来。七里坪地处大别山南麓,天台山脚下,这里群山环绕,匪患众多,不少人家有藏身的夹墙。 很快,门外的脚步声洪水般逼近,继而远去,消失在幽长的街道。这时候,夹墙的门被打开,奶奶将年轻人拉出夹墙。她打开后门,门口是繁密的竹林,竹林连着山,山上全是树。奶奶对年轻人说,快,从后门走,他们往北去了,一会儿他们没抓到人,还会回来。你进到林子,往南跑,一直往南。 年轻人一路向南,连夜跑到木兰山,与失散的战友会合。 年轻人率部队打回七里坪时,才知道,那天他能逃脱敌人的追捕,并非仅仅是我奶奶家那堵夹墙。真正救他的,是我的二伯。他被我奶奶推进夹墙时,奶奶顺手摘下他的帽子,把它戴在我二伯的头上,奶奶让我二伯装扮成这个年轻的红军,向黑溪山飞奔,白腿子匪军在七里坪三里外的黑溪山追上了他,他们发现抓错了人,在黑溪沟畔杀害了他。 干爹突然停止他的讲述,望着我,表情凝重。他说,孩子,那个被白军追杀的年轻人就是我。干爹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他努力地控制情绪,想自己平缓下来。但他没能够,他懊恼地说,我当时躲在夹墙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干爹自己也是为了引开敌人,保护战友,跑上我家门前那长长的巷道的。 那年,干爹带着中国工农红军鄂东军的一支,在七里坪一带秘密行动,发动红军,为上级密谋的黄(安)麻(城)起义做准备。不久,干爹遭叛徒出卖,身份暴露,他和他的部队,被国民党民团和红枪会匪徒数千人围堵追杀。他为了保存实力,下令分散突围。他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引开敌人,以便更多红军突围,直至来七里坪,被奶奶救下。 干爹从木兰山带着红军杀回七里坪时,是七天后的事。干爹说,那时,我二伯的尸首还挂在黑溪沟边的古松树上示众。几个白腿子大兵在尸首旁巡逻,等待红军“上钩”,干爹一声令下,杀死了他们。干爹抢回了我二伯的尸首——尸首分离,被砍成四截,在树上像悬挂的风干的腊肉,惨不忍睹。干爹把我二伯的尸首运回来,埋在我家后山坡。 那段时间,我大伯为了生计,从七里坪倒水河放排,直下汉口。大伯回来后,听说他二弟的死,拿起砍刀,要去城里同白军拼命,干爹拦住了他。干爹说,兄弟,现在给二子报仇,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时机不成熟,白送性命。我大伯低头不语,在那儿生闷气。干爹说,要不,你跟我干革命吧。我们的队伍人多,保准能给你兄弟报仇。大伯不敢做主,看一眼奶奶,奶奶说,去吧,跟着你大哥干革命。 这个晚上,我的大伯拥有了一套军装、一杆长枪。这年冬天,黄麻起义的枪声打响,大伯战死黄安城。 战争局势紧,从攻城到外围战斗,牺牲的战友多,可怜我大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干爹说,他的确是牺牲了,他的战友看见他牺牲了,战友当时顾不上他,后来,就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大伯留在这个世上的,只有我家山后他坟里的几件衣物,还有红安烈士陵园烈士墙上他的名字。 (微信值班编辑:崔国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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