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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顒:我外公的老宅,成了图书馆

 圆角望 2019-10-15

关于上海城市的特性,曾有人用个“魔”字戏称,当是突出他的千变万化,常有意料之外的新事物平地而起。久居上海者,无事出门闲逛,正笃悠悠在老街散漫信步,突然被啥新发现镇了,惊鸿一瞥,亦不算稀奇。此处所叙,却是极具我私人感悟的奇遇。

某个夏日傍晚,是今年书展的时候,我从巨鹿路作家协会出发,到绍兴路上海文艺出版社去,参加一个读书人的聚会。夕阳刚刚落下屋脊,凉凉的晚风吹来,走路舒服,我就懒得去乘公交。沿陕西南路左拐,进入南昌路,往前一百多米,眼睛兀地一亮,我竟傻傻地站住了。路旁,一幢小楼,从底层往上,新近装饰的大窗户,耀眼地灯火通明,与两旁普通住家落差甚大。这里,不可思议地冒出家图书馆,与我们熟悉的公办图书馆截然不同,分明是一处私人性质的场所,连招牌也小小的不容易发现,用了个颇可玩味的名字——“一见”。是取之“百闻不如一见”,或者源于“一见如故”、“一见倾心”?也许兼而有之。

惊讶于这个发现的主要原因,在于此楼是我外公的老宅,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房子。

外公,湖南长沙人,易姓。清末最后一次科考的秀才,民国初年曾任教育司司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为上海文史馆馆员。老先生酷爱藏书。南昌路底楼大客厅,全是由地板直达屋顶的书架,还有一批黑木书箱,所藏者,主要是线装古籍。少年时代,去外公家,是极大乐事。可以听他讲讲唐诗,可以让他教教围棋,还可以读书——线装古籍是读不懂的,在那里读过几十本文史资料。那年代,此类书稀罕,让我长知识。至于后来,本世纪初,我曾任职上海政协文史委,也参与文史资料的编撰,那只能用一个“缘”字解释了。

半个多世纪前,特殊的社会环境下,外公那些珍贵的藏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写过小说《雪庐》,写过散文《在高高的书架下》《一个老人和他的藏书》等文字,为了纪念那个消失的藏书室,那个对我有文化启蒙意味的地方。

外公的老宅,早就不知归于什么人家,偶然路过,沿街的后门,换过几个商家,始终是卖衣服首饰之类的玩意。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会演变成一家图书馆,重新与书沾上边。

那会儿,我着实兴奋起来,冒失地推门进去,未经管理者允许,从底楼往上,一层层地拍照。因为是图书馆,沿墙竖起众多的书架,样式和当年的老式书橱大相径庭,功能却基本一样,用以放书藏书。我呆呆地望着它们,竟然是恍若一梦的感觉。

当夜,我把奇遇告诉了亲友们。于是,各位纷纷前去寻访老宅。一探二探,来龙去脉逐渐清晰。

创办这家私人图书馆的,是八位年轻人,以七零后为多,也许还有八零后。他们各有不错的职业,同时有共同的爱好,喜欢读书。他们决意创办一家小小的图书馆,为自己,为朋友们,也为社会上热爱阅读的陌生人,提供舒适的阅读场所。在商业氛围浓厚的淮海路一带,他们租下一幢小楼,用于很难有经济回报的图书馆,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听说,图书馆是八个年轻人共同投资,一笔不小的本金,来自他们各自的职场收入。或许,有人会认为他们过于天真,我却为他们对文化的挚爱而感动。他们寻找准备租用的房子时,并不知道此处曾经有过一间藏书室。后来,他们了解到这一因缘巧合,不无风趣地道,是在易老先生仙气的引导下,做了抉择。

这个小小的文化事业,已然起步,除了努力建设舒适的阅读环境,各种读书活动也陆续开办。宁静的小楼里,上了年纪的楼梯,被各路学者踩得咕咕响。这里讲过南昌路的文化历史,讨论过推理小说的奥秘,最近的一场,是请钱世锦先生来讲大剧院的故事,聊聊音乐剧。

离南昌路不远的思南路,创办了名声遐迩的思南读书会,那是众多部门和机构合力打造的结果。与他们比起来,这几位爱好阅读的年轻人,势单力薄。据我了解,世界各地的图书馆,由于其公益性质,多半是靠政府资金扶持,其余的也会有基金会或者财团之类的撑腰。几位普通的年轻人,能撑起这片天吗?为他们捏一把汗?或许,是我这样上年纪者的自作多情。未来是年轻人的,在他们眼中,一切皆有可能!

我捐了一些自己的藏书,表示对年轻人的佩服和支持。那天上午,台风刚刚过去,天空一片蔚蓝,当我把装书的纸箱交到他们手中时,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笑脸,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念头:中华文化的复兴,不但需要政府的大力倡导和扶持,有众多年轻人热情洋溢地投入,才是更加令人充满信心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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