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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儿的爽,你怎么形容。

 老夫子3770 2019-10-15
1,
大学宿舍6个人,毕业5年后聚餐。头儿是宋响起的,因为这两年他在外地混得不错,这次回来请大家来,一是聚聚,二是显摆,三呢也是跟大家拉拢一下感情,看看有没业务可以拓展。
那是2012年,XX酒还挺俏,又贵又不好买。当他从车子后备箱搬出一件酒来,大家都拍马屁:宋总牛气呀,今儿这顿饭价值上万。
老夏最后一个来,餐都上齐了,酒也开了,大家说,罚酒罚酒。老夏说自己不能喝酒。大家说这么好的酒不喝也太不给宋总面儿了。宋响二话不说端过老夏的杯子给斟满:不喝我的酒,是不是因为那事儿跟我过不去?
大家起哄,老夏没办法,只好连干三杯。
“那事儿”,牵扯的人还挺多。当年宋响喜欢外语系的一个女孩,全宿舍谁人不知?他送花送毛熊送袜子手套,眼看就要追上手,老夏却在这时候帮老齐给女孩递了封情书,女孩后来就跟老齐好上了。老齐今儿也在座,那个叫方霞的姑娘如今已经是他怀了崽的老婆。
毕竟这些事儿久远,大家那时又年轻,也算不上啥。一桌好酒抿恩仇。先罚老夏三杯,再罚老齐三杯,灯光旖旎,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过去的小芥蒂彻底翻篇儿。喝到大家都敞开心扉时,所有人都开始抱着说心里话,兄弟情深,刀山火海,砸锅卖铁,一圈下来,都吐了。
宋响喝得最多。高兴嘛,兄弟们也抬桩,给足了面子。6个人活生生干掉6瓶白酒,宋响在还有一丁点清醒记忆的时候去买了单,随后的事,基本记忆断片儿。
他酒醒时是在酒店里,看了下表,凌晨五点多。过了不多会儿,老齐打电话来,问他还好吗。他说还行,就是他妈的虚得慌,比一晚上干十盘儿那事儿还虚。老齐没笑。不应该呀,老齐是他们几个中间最流氓货色,一般讲黄段子他是最抬桩的。宋响反问他还好吗,老齐没答,停了一会儿说,老夏走了。
走了?走哪儿去了?

老齐又停了一会儿。在这一会儿里,宋响反应过来,事儿大了。
果然,老齐说昨晚上所有人都喝太多,老夏没扛住,回去吐到半夜就开始昏迷,3点多送医院去,没抢救过来。
2,
宋响赶到医院时,大家伙儿都在,个个全身酒味,红着眼睛。老夏的老婆见到宋响就上来抓打,号啕着叫他赔她老公。孩子还不到一岁,这女人胸前湿一大片,散发着乳汁的腥香。他还未完全醒过来的酒被她一下子哭醒,他从没见过女人这么个哭法,不完全是哭,也不完全是叫,是穿透灵魂的嘶嚎:“你让我们娘俩怎么办,你让我们娘俩怎么办啊——”
有人说老夏的父母马上要赶来,酒是宋响请的,劝酒最厉害的当然是他,大家叫他还是赶紧走。宋响大脑一片空白地被人推上一辆车,送回酒店去了。
他在酒店躺了一会儿,完全不能接受现实。是在做梦?不是。他的心突突跳,太阳穴疼得厉害。出了这种事,总得解决,总得面对。老夏是独子,留下孤儿寡母的怎么办?两个老人怎么办?宋响好歹是个男人,不能逃也不想逃。他在当地还有套房子,刚毕业时谈了个女朋友准备结婚用的,后来分手了房子就一直搁那儿,已经涨价涨到70多万了吧,欠12万的贷款。宋响觉着应该把房子给老夏的遗孀,再拿二十万出来给两个老人,算是还那么点良心债。要是老人对他不特别反感,将来他愿意给他们养老送终。
宋响就打电话把这个想法跟老齐说了。老齐说,养老送终就算了,估计老人见到你就痛苦,你既然有这个心,又这么大手笔给钱,我去帮你说说……人死不能复生,恨你是肯定的,但谁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们都有责任。
宋响说还是我的责任最大,你们千万别因为这事儿犯自责,搞得我更过意不去。
老齐的特长用巧舌如簧来形容都弱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鬼都能被他哄得不收钱就推磨。老齐出头去劝老夏一家,又把宋响的悔过之心说得言辞恳切,终于换来了宋响能去参加葬礼的机会。
在老夏要送去火化的时候,宋响是真的伤心,一个大男人,哭得半边天都黑了。
3,
老夏的后事办完,宋响去把房子的贷款还掉,过户给老夏他老婆。本来准备给两个老人二十万的,在送别老夏时,他看到老头老太太哭得根本站不起来,他的心都碎成渣渣,决定加十万。要给钱时老人推辞了一下不肯给卡号,这会儿宋响出钱,老齐卖嘴,在里面七劝八劝,最终还是把钱转了。
该办的都办完后,老齐叫宋响赶紧回去,别在这儿呆,人家虽然收了你的钱,还愿意再见到你吗?宋响想想也是,在这儿呆着也难受,公司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处理。
老齐开车送宋响去车站,在车上一直劝他:你回去安心工作,你这绝对是尽到义务了,剩下的事儿呢交给我们兄弟四个,我们会叫老两口子过上好日子的,将来他们老了,瘫了,我们四个轮流去照顾。宋响听了也很感激,幸亏他胆子大又会斡旋,要不然这么大的事儿还真收不了场。
他们在火车站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宋响拍他拍得很重,那意思是:我不会再回来了。
4,
随后的几年宋响和老齐的联系也慢慢变淡,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另三个老同学从一开始就有点躲避的意思,虽然都有微信,事发后也不怎么说话,过年连个好儿也不带。
是大家都愧疚呢还是都恨他呢?或者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能面对?宋响觉得不管他们怎么想都情有可原,当初他是什么姿态,简直衣锦还乡一身豪气啊,要不是他的虚荣,怎么会闹这么大一出儿。
宋响偶尔通过旁人打听一下老夏家的情况,听说日子过得去,慢慢家里也太平下来,他微微心安了些。但是这些年受这事的影响也不小,想起来就难受、自责,人也萎顿不少,以前那意气风发唯我独尊的劲儿一颓,生意也开始颓,反正越做越不好了,雄心壮志折了大半。5年后他才结婚,三十多岁的人,有股四十多岁的沉稳劲儿。其实那不是沉着冷静,那是由内到外的衰——心衰,体衰,创伤一直在那里,经常鬼一样蹦出来提醒他人生的无常、悲怆、和无意义。
宋响的老婆生孩子后,他老婆没抑郁,他先检查出了抑郁症。宋响谁也没说,他知道是老夏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简直颠覆。你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头天晚上还在和你喝酒,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第二天早上就没了,让他简直怀疑人生。尽管该做的弥补都已经做到位,他却还是走不出来,一直在努力,一直毫无进展。
5,
7年过去了,宋响的抑郁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手里拿着钥匙还在找钥匙,有时候看到红灯却反应不过来直接开过去,有时候拿出手机忽然忘记要打电话给谁。
他默默忍受着这种折磨,不诉与任何人听。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接到方霞的电话。
方霞过来办事,说她一朋友想租一间特抢手的门面,问他有没有门路。出于礼貌,宋响去请方霞吃饭。这女人倒是挺精神的,说起话来唧唧咋咋不停歇,很有点老齐身上的味儿。方霞说:“嗨,老齐呀,我俩早离了。”
“啥?”宋响挺吃惊,老齐嘴上功夫厉害了点,但是也没什么坏心呀。
“没坏心?”方霞说:“你又没跟他过日子,你怎么知道他没坏心?花花肠子多着呢,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的。”
原来是这种事,宋响没吭气。
方霞又说:“你们男人吧,都觉着男人这方面花点没啥,正常。我跟你说吧,我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乱搞,而是他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个王八蛋。老夏那事儿你还记得吧?老齐为啥把你从医院推走了?你看到病例了吗?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他的死跟你都没啥关系,他自己有肝癌!都晚期了他自己都不愿意化疗了!是他自己高兴喝那么多酒!第二天你们不是去医院吗,你去之前我也去了,这事儿我们也是那天早上才知道的,当时老齐叫大伙都别跟你讲,饭局是你攒的,你喜欢表现,事儿就得你担,你担得越多,他们责任就越小,甚至还能因为不告诉你真相变成老夏家的功臣呢。”
宋响听得头“轰”了一声。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说他肝癌的事儿啊,那事他们家老老小小早就知道,我们几个呢……是那天早上医生说的,我们都听到了,还看到了病例。”
宋响一直呆在那儿,动弹不得。
“这事儿后来一直没人跟你说?”方霞好奇。
宋响半天才回了一句:“没有。”
“一个都没有?”
“没有。”
“看看,还是我讲义气,今儿跟你讲了,要不然你得自责到啥时候?我要是知道你一直不知道,我早就跟你讲了……”
然后她开始问他租门面的事儿,问能不能找着人家开发商,宋响只见到她尖细的嗓子在说话,散发着小城中年妇女毫不矜持却又精明算计的劲儿,她的粉底颜色不对,像一张脸上浮着另一张脸。他默默看着,看着,直到目光失去焦点。
6,
宋响没给方霞办成事儿,抑郁症又加重了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地,好了。症状加剧的那段时间就像病也会回光返照一样,最后重击他一下,没致命,人就彻底活过来了。
他又开始应酬,喝酒,喝起酒来照样兄弟情深,刀山火海,砸锅卖铁。生意一笔笔地谈,钱一笔笔地进,给老婆买好衣服好包,有空就把孩子亲亲抱抱举高高。这个操蛋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他伤心,什么都不值得,他现在活得清楚明白得很:家要顾,钱要赚,爱他的人他回报爱,算计他的人他回报算计,碰到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算计他,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有天晚上宋响在床上伺候老婆,问老婆爽不爽,老婆说爽,问怎么个爽法,老婆说先是半死不活,最后是死去活来一场。
“先是半死不活,最后死去活来一场。”宋响默默咂了咂嘴巴。这话很有深意啊。可能人的成长跟这也差不多,他受过两回伤,一次受到半死,一次死得绝绝的,最后“哐”一下活过来了,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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