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形象迷惑

一、淫丧之说 　　提起秦可卿之死，读者不自觉地会陷入淫丧天香楼的八卦迷宫；据说是曹雪芹最初的故事手稿，后来经脂硕斋和知心朋友相劝恐怕辱及大局才删掉了。再后来，高鄂、程伟元出书想保住民族文化这条命根子，迫不得已又做了改动。于是就成为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红楼梦》的命运看来是异常的曲折艰辛。 　　不消说，淫丧天香楼这个八卦情节最吸引国人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秦可卿与贾珍的暖昩关系。对于红迷，正好对应了《红楼梦》大旨言情的主旨。对于庸众，则更加相信类似万恶淫为首的圣人之言。如此以来即满足了流言家特色的窥秘欲望，又成就了道德家的禁欲大义；还能私下增添市井乡人酒足饭饱之余的荤调和谈资。所以，如果说没有这个情节，多数读者万万不会同意。 　　而事实上，通行本除了老奴才焦大那几句不明不白的酒后发疯狂骂，其它有关秦可卿与贾珍暖昩关系的确切证据书中根本没有。故而刘心武先生秦学的诞生，或多或少撞破了各类读者的心理底线；也害得刘先生论证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自圆其说；又不得不承认秦可卿和贾珍之间确实存在非常情；而且他们之间属于真实的情感或恋情。 　　刘先生的秦学照顾到各类读者的口味，对于老奴才焦大的毒咒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主要意思说：秦氏这个废太子的公主，如果按辈份算当与贾珍平辈，小叔子即是贾宝玉；如果以小蓉奶奶的身份算，他们之间即是扒灰的不伦之恋。就这样，刘心武先生终于把焦大的咒骂讲圆。 　　以上所述的作者手稿以及秦学部分内容，都是红学大学问，普通读者不易深入。但要论秦可卿这个人物，书里又没有太多的直观线索。所以必须提起它们。因为秦可卿的正戏很少，一开始早早就死掉了；而且还是不明不白地死掉。这样越发给秦可卿的形象留下重重谜团。 　　二、秦可卿形象的迷惑 　　多数红学家与红迷认为：通行本残留着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文学基因。所谓文学基因，就是朦朦胧胧的暗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证据；也就是莫须有。值得一提的迷惑和疑点有如下几处： 　　1、贾蓉与秦可卿近乎冷寞的夫妻关系。 　　2、秦可卿与尤氏奇怪的婆媳关系。 　　3、焦大的醉骂。 　　4、秦氏死后，贾珍非常痛心的表现和超常隆重的丧事。 　　5、秦氏死后，两个贴身丫头瑞珠、宝珠的表现：一个殉主，一个甘当义女尽孝。 　　6、薛蟠毫不吝惜转送、贾珍毫不顾忌使用的高档樯木棺材。等等。 　　除了以上疑惑，刘心武先生秦学的求证，是从秦可卿卧房无比香艳的摆设、超常奢华的历史文物而解疑开论。秦学的主旨，以部分史实为基础对人物原型展开求索。求证的过程和结论，还是解释了《红楼梦》的许多迷惑。可以肯定，曹雪芹对秦可卿居室耗费大量笔墨来渲染其富贵、高贵、香艳的气势，应该不会是心血来潮式的发挥；他的笔锋之下总是想要让读者明白什么。因为他开篇就自评说：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因此，解决这些疑惑对理解秦可卿的形象至关重要。 　　回顾87版电视连续剧，当时做为文学顾问的红学家和文学大师显然也是放心不下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他们几乎还原了传说中的作者手稿。从这些遗留下来的文学基因和大众通常认识来看，秦可卿无疑又成为一个淫妇形象；贾珍更是大逆不道。这样处理貌似合乎庸众所认知的万恶淫为首的主题。但很明显，这个貌似合情合理合规的主题于红楼大旨来说却显浮浅；相对于可爱可敬的秦可卿来说，更显得不公。并且，相对于曹雪芹明确赞美她的许多文字来说，又会产生新的矛盾。 　　以上疑点，会增添读者更大的迷惑：曹雪芹怎会这么无聊，才开始不久便讲个翁媳乱伦的故事逗乐赚眼球。如果他要塑造此类淫荡女子的形象何必要绕来绕去？《红楼梦》是雅俗共赏的写实大作，除了直白的性爱细节描述，书中任何粗俗的言语和荤调都有，何至于让曹雪芹偏偏对秦可卿的八卦情事表现得如此含蓄？ 　　再说，率土之妇，莫非王妻；中国皇家史上仅是翁媳乱情的史实故事就有很多。先秦时代著名的有鲁惠公、楚平王等几桩素材明摆着。魏晋时代也不算少。盛唐时代，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更是家喻户晓；白居易和洪昇早就写过了。之后的宋明几朝皆有如此素材。现实生活中原也不少，并且民间好多事例与淫乱并无关系、而是与子嗣血统问题有关。那么，曹雪芹何必要为一个平常的文学乱情故事害羞、写的如此曲折隐晦呢？总是不大通。 　　曹雪芹绝不至于这么浮浅无聊，绝不会的。那么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绕来绕去；以秦可卿的形象究竟要告诉读者什么意思？本篇从书中描述的事实为基础步步开谈。因秦可卿的戏份不多，所取论据不再注明出处。 　　三、文化信息 　　以人性论，红楼梦有情、色两条主线；秦可卿是能够关照这两条主线的重要人物。情是什么？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是人类先哲必须思考或试图解答的问题。人类最大的智慧莫过于上穷昊天、中察人性、下剖毫微。曹雪芹在《红楼梦》前五回一边解述成书的因由，一边探求与人类生命同时诞生的种种疑惑；并试图以红楼故事来解构红尘之事和生命归宿。 　　中国圣贤和学问特色擅于思考，并不像西方哲人精于实践考察。曹雪芹改编了古中国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以阐发生命起源论。他说：贾宝玉是女娲用于补天石块中遗下的最后一块；即所谓三生石。林黛玉是三生石畔生长的一株美丽仙草。他们修成仙道，即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神瑛侍者眷恋尘世繁华而降临人间，绛珠仙子感于神瑛的浇灌而一同来到人间为其还泪。秦可卿即是离恨天、灌愁海里幻化的一个情身；专司人间男女的风月痴怨情事债务。 　　曹雪芹写作句句含泪，字字带血；人物命名亦不例外。秦可卿三个字的谐音即是：情可情。情可情，表面虽是言情；但要解透着实不易。这一语法特征，很自然令人想起那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经典。以此说为鉴情可情的完整句式应该是：情，可情；非常情。 　　那么，何谓曹雪芹心中的非常情？于不经意间已绕进老君的八卦炉，如此玄妙之学究竟应该怎样深入？还好，中国五千年的所谓文明史或者可以帮助我们转出来；曹雪芹创作之时以带泪的目光不停审视，他对五千年文明铸就的母体文化既爱又恨；他的爱，寄托给笔下一个个青春靓丽的红粉女郎；他的恨一百七十年之后让鲁迅先生直白地说出来：我横竖睡不着，翻开史书一查，见满本的字里行间都歪歪斜斜地写着两个字：吃人。曹雪芹的非常情寄托在《道德经》；一百七十年后又让鲁迅写进《狂人日记》。 　　老子处于东周乱世；当年他骑着青牛仰望昊天、西游涵谷关著书立说，是因周王室发生内乱而受到牵连。鲁迅先生当年弃医行文彷徨呐喊，是因清室灭亡中国茫然正处在文明转型的十字路口。曹雪芹泪著红楼，是因家事消亡，落魄不堪。他们处于不同的历史时代，却有着近似的人生经历。他们望着渺渺太空思索，翻开浩瀚历史察查，对着茫茫人海探求。他们都想为人类生命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归宿，为人类苦难的灵魂试图探求一条解脱之道。 　　以如此思路进入第五回。先把与秦可卿相关的几个历史人物和文化典故逐个摆出，再来探讨曹雪芹的非常情。 　　四、历史信息 　　第五回，秦可卿引宝玉到自己卧室午休，作者从宝玉的眼中描述秦氏居室的陈设，牵连如下历史人物和文化典故。 　　1、唐伯虎，《海棠春睡图》 　　唐伯虎名寅，字伯虎；明代杰出艺术家。他的诗文书画成就极高，与仇十洲、沈周、文征明并称苏州吴门四家。此四人是中国文化艺术史上的稀世奇才。唐伯虎曾中榜入仕，但后来无意中陷入南昌宁王叛乱的政治逆案当中而差点儿丢掉性命；幸亏急中生智、装疯卖傻勉强逃生。从此唐伯虎潦倒一世，放浪山水之间。总之，他虽生于盛明又兼才华绝伦，却无端被卷入政变漩窝成为一个受害者而导致终生落魄。 　　唐伯虎的代表画作《海棠春睡图》，取意于苏轼的七绝《海棠》；其中两句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已是诗坛绝唱。此诗为苏轼被贬黄州落魄之时所作。该诗该画主题均取材于杨贵妃醉酒酣睡、如海棠春睡的历史典故。表面香艳凄美，实则内涵无尽惆怅。落魄之人观之，无语而泣。 　　2、秦太虚；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秦太虚即秦观；字少游，号太虚；扬州人。他是北宋末期的婉约派词人，传说中苏东坡的妹夫。秦观初入仕途，即陷入北宋后期朋党斗争的政治漩窝，终生受到打击排挤，屡遭贬谪。秦观入仕，又适逢史上著名的王安石变法时代。故而，他的诗词文章多为借情喻政的凄婉之作，略带末世颓堕之调以来抒发胸中不平。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这幅对联貌似合乎秦观的写作风格。但疑为曹雪芹假其名而有意杜撰。 　　3、武则天 　　武则天是历史上最具争议的美女兼才女，集多种才能于一身。初唐武周时代是一个变革时代，武则天摄政主政，开创了古代中国最为自由开放的历史时代，曾易国号为周。因其个性独断专权，时常引起政局动荡。但她行政清明，为盛唐文明打下坚实基础。历来的史家多把武则天描述成淫妇形象，民间更有其淫堪比武则天之说。相对她的执政业绩和历史功勋何其不公。 　　4、赵飞燕 　　赵飞燕是西汉王朝倒数第四位皇帝汉成帝的皇后。汉成帝是历史上著名的昏君，他的贪色无能加速了西汉王朝的覆灭。汉成帝是西汉王朝实际上的末代皇帝；后面虽然还有三个但形同摆设。加之王莽易帜，西汉王朝早已名存实亡。后世史家把覆灭之罪全都归于赵飞燕姐妹的淫乱。所以，赵飞燕是王朝更迭时代著名的悲惨背锅女侠。 　　5、安禄山，杨贵妃（法号太真） 　　这两个人传说是盛唐时代一对浪漫情人。据说是安禄山和杨贵妃的情事，引发大唐王朝巨烈的社会动荡；即安史之乱。从此大唐王朝一厥不振、逐渐走向衰落。平乱期间，杨贵妃作为罪魁祸首被唐玄宗不得已赐死。所以说，安禄山和杨贵妃也是历史动荡时代的悲剧人物。 　　6、寿昌公主 　　寿昌公主，唐睿宗李旦的女儿。李旦是武则天第四子、唐玄宗李隆基的父亲。李旦二次主政时，在太平公主协助下诛杀武氏裙带，恢复李唐国号。因此，李旦和寿昌公主应该是武周向李唐转型时期的皇家人物。 　　但根据第五回之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这句话观照：所谓寿昌公主，应该是寿阳公主的笔误。寿阳公主，东晋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会稽公主，名叫刘兴娣。她关联一个美丽传说：寿阳公主卧于含章殿前的卧榻上休息，可巧一朵梅花飘落额头拂之不去；映衬得寿阳公主更加美丽；遂惹得宫女竞相仿效，是为梅花妆传说。 　　南朝宋武帝刘裕在解宝琴谜诗《钟山怀古》时已有介绍，不再重复。总之，无论寿昌公主还是寿阳公主，她们均可视为王朝动荡、时代更迭期间的皇家公主。 　　7、同昌公主 　　同昌公主，大唐王朝倒数第四位皇帝唐懿宗的掌上明珠。她生得十分美丽，并且才情非凡。唐懿宗把她嫁给新科进士韦保衡；嫁妆倾国库珍奇，异常奢华。第五回所述秦可卿居所之连珠帐，就是其奢华嫁妆之一。据说附马韦保衡才高八斗，英俊潇洒。不幸结婚不到两年，同昌公主病故。 　　唐懿宗为女儿同昌公主举行了隆重的国祭葬礼，并且怒杀许多太医，诛连大批朝臣，造成无数冤案。再后来，被冤杀的朝臣得势反击；又暗杀了附马韦保衡。一时世人又视同昌公主为妖孽。 　　唐懿宗与汉成帝一样，都是各自王朝实际的末代皇帝；后面几个都是形同于木偶的名义皇帝；他们也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无道昏君。因唐懿宗在薛宝琴怀古谜诗《交趾怀古》中已有介绍，不再重复。总之，同昌公主还是朝代更替时代的皇家公主。 　　同昌公主和韦保衡的婚姻，还牵扯一个无聊八卦。据说附马韦保衡风流倜傥，与常来看望公主的丈母娘郭淑妃关系厚密。这是不是公主致病之因？有兴趣的半仙还请自己去考证。但如果把这种风流故事替代曹雪芹的非常情考证下去，那翻开中国皇家史何时会有个尽头？曹雪芹怎可能这么无聊。 　　五、史典牵扯的线索 　　以上历史人物和文化典故，究竟牵扯秦可卿形象的什么线索？刘心武先生的秦学即因此而起，他从上面的信息，看到了秦可卿很可能是具有皇家血统的高贵身份。刘先生查找史料，分辨出秦可卿应该是康熙朝废太子胤礽被囚禁之时、偷运宫外的一个公主。求证过程基本可以自圆其说。 　　但后面几个历史人物和文典信息都好说，的确都与皇家血统有关。而前面的唐伯虎、苏轼和秦观这三位，与皇家血统究竟有什么关系？却着实费解。可见刘先生的秦学论证也并非能够彻底自圆其说。但我打心底又支持秦学大旨，缘由后面再说。 　　通过对如上几个历史人物和文化典故的简单了解，可见其中还有一个共同特征：他们都是中国历史上动荡、变革、兴替时代的著名人物；并且他们都是实质上的受害者、或是名誉与史实相违的受害者。他们的这一共同特征，如果把与秦可卿有关的回前诗“家住江南本姓秦”这一句的寓意解开；再通过对秦可卿身世的进一步辨正，或许就可以探知曹雪芹胸中深藏的非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