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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民俗:跪灵棚

 七老爷施政 2019-10-16

作品欣赏

跪   灵   棚

 鲍吉林

家族结识鲍金铎老师,还是因我而起。当年公社举办中学生运动会,我力挫中心校和各校的选手,两项短跑成绩都名列前茅。看到榜上裁判老师签名居然有一位也姓鲍,回去就告诉了家人,我家姓氏冷僻,偶遇到一家,便觉格外亲切。没想到这位老师竟找到我,且又到我家造访,从此我就将“鲍老师”改叫了“金铎哥”,但同着外人仍称“鲍老师”。
一晃十余年过去,我们又回到县城。鲍老师仍住黄河故道果园场所在的乡下,一边教书育人一边经营承包的几亩果园,小日子渐有起色。而我们兄弟却面临草创。四哥租了一爿门面,因为钱头紧,想到了”金铎哥”,怕耽误生意傍晚赶去,到达已是天黑。说明来意,金铎哥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正一起吃饭呢,却好大一会儿不见了人影。有倾,从外面回来,怀中取出报纸裹着的一包钱,但见多是毛票,十元一张的几无。哥说,兄弟,不瞒你说,我的工资除家庭日常开销,都买了农药化肥。我家葡萄还没开园,这是几户邻居卖葡萄的钱,你先拿着,不够的话再来。两人便在灯下清点,居然离四哥心想的六百元不差多少。从此四哥逢人便说鲍老师厚道。
才说日子静好,不料无常却到。金铎哥老母平素康健,却在那年秋天遭遇一场大病,倏尔竟逝!报丧到我家,兄弟几个便商量同去,临行妻说,鲍老师在村里孤门独户,又无兄弟,说不定要我们跪灵棚呢!所以在棺屋听”老操”说,老人家的丧事本没打算“跪棚”事宜,但若各位兄弟真当自家事办,定会使鲍家门户生辉……我们便明白是楔任务了。我还没干过这活,伯父母去世我还小,角色被哥嫂顶了去,父母去世,就只能像金铎哥现在这样,足不出棺屋专心守灵。今天责无旁贷,就赶紧“上装”。已是秋冬之交,谈坐移时稍有凉意,穿戴好孝袍孝帽,最先的感觉是温暖。
暂时没任务,我得以浏览院子里的景色。只见几棵年轻的苹果树梨树都很旺盛齐整,略能体现出黄河故道果园特色和主人的手艺。西墙根几簇一串红,都开得艳炽炽地有如一团火焰。手压井边的一架紫色梅豆最抢眼,虽已过了季节仍是牵藤引蔓蓬勃旺盛,紫色的肉笃笃的莢,紫色的粉嘟嘟的花,一嘟噜一串煞是招人喜爱。灵棚边是纸人纸马,纸花轿纸电视机,纸的金童玉女都清秀飘逸,玉女的批肩是烙饼套上去的,看上去有点滑稽。当然更少不了办大席的人和物。客人熙来攘往,”账簿”和唢呐班子都在大门口热闹。
平房顶上,一半晾晒玉米棒,另一半摆了六张席面,先到的客人正围桌玩扑克、闲聊,等待开席。房后邻一条河沟,沟那边是果园,虽没有了果实,却隐隐透出果香。再远是可以一豁明眸裸露的土地,我知道要不多久就会变成由麦苗(晚麦)铺成的一望无际的绿毯。其时金铎哥已退休,想到他足不出门就可以在此饱览四时的田园风光,心中好生羡慕。
猛听一声喊“男客烧纸”!便立即车转身跑到岗位,陪客人默立,下跪,叩头。反射似的,我想到“男儿膝下有黄金”,“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这些训诫,但即刻又告诉自己,这不是卑微的屈服,而是高尚的“屈尊”,是对逝者的敬畏和吊丧亲邻的感恩。但跪的功夫却不争气,已有几年没参加农业劳动了,才一搬演便感不适。双侧大腿内侧发酸,小腿后掣痛,最难耐膝部脂肪太薄,没有一点缓冲,硌得受不住。无奈之下试了试妻膝下装了麦草、既土且丑的鱼皮口袋——别说,还真顶用.,膝着其上如陷沙发,身体自然就放松。此后每当“男客烧纸”,妻站起小憩,我便把它请至,从容和他们耗,看他们表演似的三揖九叩首——先是跪在只有一层苇席的水泥地面叩首,叩首,再叩首,起身一揖。然后“上殿”,单腿下跪,双手抱拳,头微低脸右转作哀思状,接着如前三叩一揖,再退回跪下三叩一揖,这才有资格进棺屋烧纸哭丧。做得从容潇洒的能赢得大家的称赞,若有人简化了步骤,就有长者以“三里不同俗”来打圆场。我想,同样是孔夫子的教化,怎么会不同俗呢?可能是历经了岁月,渐至偏离走样之故吧。他老人家把“礼”(要广义一些)可是看得非常重要,有“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克己复礼为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等重要思想言论,后来更有儒者把“礼”列入“五常”,规范了炎黄子孙言行几千年。因又想,他老人家当年演示礼仪必定是疾缓有度,进退有据,温文尔雅蔚为大观的。《论语·乡党》就记录了夫子与礼——不愧是礼之君子,礼之楷模,试举一例译成白话:“鲁国国君召孔子作傧相接待外国贵宾,孔子神情变得庄重矜持,走路也快起来。他向两旁的人作揖,左右拱手,衣裳随之前后摆动,却整齐不乱。从中庭快步向前时,好像鸟儿张开了翅膀。贵宾辞别后,他一定向国王报告说,客人已不再回头了!”记述多么详细,描写多么逼真!如此惟妙惟肖甚至使我不敬地联想到”演戏”。其实世界也真如大舞台,人生正似做戏,孔夫子被称“圣人”是身后的事。但人生苦短,死去的时间绵长,所以当肢骸化作灰粉,帷幕即将落下,理应再热闹一番。金铎哥的父亲早逝,娘儿俩母慈子孝,哥对老人活养死葬,已经无愧人伦。
小差开远了,回过神正看到一个老者做得艰难,他坚持到一定程度,双膝便不住地抖动——于是我愈感膝下的优越。近水楼台,空暇我们还可以品尝“殿”上的供果,据说能免灾延寿呢!既温且饱,膝下舒适,了不觉累,甚至有心欣赏唢呐班子的合奏曲《大坂城的姑娘》。
活做完便剩下了吃饭,左席是“老操”和“账簿”,右首是唢呐班子,其时看到了大红横幅上写着的名头——“李八围子摇滚乐团”。在乡村露天聚餐别有风味,可惜没能到平房顶上把酒临风。
发丧已近傍晚,还有几十里的颠簸路等着,老师哥和“老操”体谅我们,劝我们先回。没能送伯母的灵柩入土,也是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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