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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日报多媒体数字报刊岁月如河

 青梅煮茶 2019-10-18

     □ 顾丽红

河水流淌,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波光,风吹芦苇,令人悚然一惊。外婆沿着宽宽的河塘一路向前,她脚步不停却又小心翼翼。她是离家出走的,孤身一人去上海去做帮佣。这年,外婆18岁。

18岁,花一样的年华。可风雨如磐,花叶飘零。

外婆12岁就来到四面环水的杨家宕做童养媳,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外婆很早就死了母亲,姐妹众多,父亲把家中最后一棵楝树卖了,把女儿送到了杨家。其实杨家除了几块薄田,也没什么财产,只是杨家不曾生过女儿,就让家境一贫如洗的外婆做了童养媳。外婆来到杨家,小小年纪就开始干农活,做花边,没有丝毫闲暇。

如果日子就这样无风无浪地过下去,外婆也会安安心心地呆在杨家,只是,穷苦到极端的生活,让人心也变得狭隘。外婆的婆婆,总要悄悄在米缸、盐罐里按上手印。一次又一次,她怀疑外婆偷了米和盐,回了娘家。可外婆是清白的。当外婆的隐忍达到了一定的极限,她萌生了逃离的念头,那时,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像她的姐姐一样,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做佣人。于时,乘人不备,她逃向上海。

外婆走进了一家大户人家,做着最辛苦的下人活计。但外婆并没想到,她逃离了婆婆严苛的目光,却无法躲避那样一个时代里穷人的无尽苦难。

1937年,日本攻占上海,大户人家带领着外婆等一帮下人坐船逃难到乡下。河水拍打着船头,似在轻轻呜咽。在慌乱中,主人遗失了一只玉镯。不善言辞的外婆,却被怀疑是偷窃者。

外婆大病一场,一头长发,都慢慢地掉落了。但那时的外婆,却没有了逃离的去处。除了忍辱负重,以泪洗面,这阴冷森寒的天下,她又能到哪儿去找到一丝属于她的温暖和阳光?

河水苦涩地流淌,流了一年又一年。外婆成了家,纵使小村四面环水,地处偏僻,但在那样一个乱世,也无法求得安宁的生活。国民党溃退的部队在杨家宕驻留了一星期,把外婆家的所有粮食一抢而空。最后一天天未亮,与满院官兵一起消失的,还有正直盛年的外公。

焦虑,思念,绝望……家人以泪洗面地过了3天,这天半夜,大门被轻轻地叩响了。家人们一骨碌从床上起身,点起油灯。在油灯的光晕里,蓬头垢面、衣衫湿透的外公惊魂未定。原来,被拉伕的外公已到了太仓,乘大家沉沉入睡时,他逃了出来。白天,他不敢行走,只能躲在草丛里。夜间,也避开了“官路”涉水而行。向着家乡的方向,他把衣服顶在头上,慌乱、惊恐中,踩过了一条又一条江南的小河。幽暗的河水映着黯淡的星光,3天的寒意彻骨,3天的饥饿侵袭,外公终于死里逃生。

河水悠悠地流淌,物换星移,江山多娇。新中国成立后,外公外婆与千千万万个农民一样,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和平日子。他们除了在田野上种菜种粮,还在河塘里捕鱼采菱,在码头上担沙扫沙,辛苦又忙碌。小时候,我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白天割草玩耍,晚上与外婆一起钩花做花边。外婆外公小小的茅屋就在河边,他们在河边种下了棵棵桃树。春天来临时,桃花朵朵,映红水波。我想,这是外婆外公种下的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吧。

河水欢畅地流淌,时光荏苒,岁月如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着家乡的小河,丽日艳阳下,绿水澄澄,波光粼粼。苦难的日子,已随汤汤的河水流向了远方。在这片火热的土地上,乡镇工业蓬勃发展,农民收入日日提高,河边泥泞的村路变成了水泥路,外婆外公的茅屋与所有村民一样,翻成了楼房。小辈们都进了乡镇企业,也如城里人一样,领上了工资。

我生了儿子后,外婆每天都到我家来帮我带孩子。我领了工资那天,下班后直接去裁缝店给外婆做了一身新衣服。几天后拿到新衣,外婆喜滋滋地穿在身上,挽着花边篮回家了。我送外婆走在常走的那条回杨家宕的河边“官路”上,欢畅的流水伴着我们轻快的脚步一起前行。外婆脸上漾着的笑意,与水波荡起的涟漪一样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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