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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失眠共存:那些拉扯中找回睡眠的“成功者”

 九州君子好人 2019-10-19

两年了,许芸终于睡了个好觉。

好觉的标准很低,不是睡足8小时,也不是从不被噩梦打断,而是能平稳睡去,不受外界干扰,再精神抖擞地醒来,哪怕只有2-3小时。

为满足这一标准,她几乎重置了整个人生。

在这之前,安眠缺席太久。

她记得以前,清晨5点,城市即将复苏,她才决定去睡。

晚睡,并非出于通宵工作,只是因为失眠。

自三小时前躺上床,她没感受到半分睡意。黑暗中,焦虑与不安陡增,折磨得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于逃离,却怎么也找不到路径。

“今天又要睡不好了。”许芸止不住叹息,熬过5点,她终于浅浅睡去。

只可惜,这份安宁尚未维持1个小时,“duang”的一声巨响,便将她从睡梦中拉回现实,这是隔壁邻居起早出门的声音。

接着,她听到楼下清洁工“呱啦呱啦”地拖着车收垃圾,飞鸟叽叽喳喳叫成一团,不知谁家的宠物狗受了惊放声大叫……

越来越吵,越来越烦,许芸再也睡不着了。

她记得,许多失眠20年至30年的人曾说,失眠逼得他们精神几近崩溃,就像得了“不死的癌症”。现在,她终于体会到这话背后的味道。

癌症固然可怕,但就像总有通过药物,终生带癌生存的人一样,也许根治“睡癌”还要很久,但只要找对方法,与失眠共存便不再可怕。

正确地疏导情绪比安眠药更有效

两年前,许芸开始失眠。

那年她30岁,在杭州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强大的工作压力,使她总要熬到凌晨2点后才能入睡,不到5点就又能醒来。

起初,她并不在意,因为即使每天只睡2-3小时,白天也能照常工作、生活,只是精力稍差些而已。

直到一年后,一场规模庞大的商贸交易会后,许芸彻底睡不着了。

最严重的一次,她连续三天没能合过一次眼,身体很疲倦,大脑却一直兴奋着。第一次尝到彻夜难眠的滋味,她觉得“自己就快死了”。

“那时我唯一的人生目标,只剩下睡一个好觉了。”许芸慌了,她开始尝试各种办法,只为换得短短几十分钟的安眠。

她找过医生,做过心理咨询,煮过中药,也吃过安眠药,但除了副作用,什么效果也没留下。

她也试过泡足浴、吃灵芝粉、用安神贴、戴理疗仪,还托朋友从国外代购褪黑素,钱没少花,结果还是一样。

一向讨厌运动的她,甚至试过每晚在小区慢跑两小时,或从公司徒步10公里回家,她以为只要自己精疲力尽,困意自然会来。

但不论怎么折磨自己,只要躺上床,闭上眼,失眠又来了。

“睡眠是人的本能,可我却不会睡觉了。”绝望中,失眠的副作用,还在慢慢释放。

工作中,许芸发现自己总是分神,很难集中精力,工作效率越来越低,她只好一遍遍地检查文件,确保没有填错什么。

胃口大不如前,她吃饭时开始思绪连篇,但一闲下来,却零食不离手,一下胖了十多斤。

她也活像变了个人。每天不再化妆打扮,将所有漂亮衣服锁进衣柜,一眼都懒得看,甚至有时不梳头就去上班。她不再与朋友见面,不收拾房间,生活中的一切仿佛都失去意义,就连洗个盘子都觉得麻烦。

经确诊,她患上了焦虑障碍和抑郁障碍,一度绝望得想死。

更为严重的是,一次工作强度极高的展览会期间,许芸每天睡眠时间只有不到2小时,坚持了一周,她开始感到心脏不适,有些喘不过气。心电图显示,她出现了心律不齐和早搏。她吓坏了,第一次含下4颗速效救心丹,舌头都被药麻了。

研究显示,长期未受控制的失眠,更容易让人患病。其中,神经障碍和抑郁的患病风险将比以往高出2-3倍,心绞痛高75%,中风高50%。

“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恐怕已经不是失眠那么简单了。”但除了忍受,她别无选择。

长期失眠下,许芸工作中犯了低级错误,导致一笔订单被海关扣住,气得客户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此前对方一直待她不错。

“如果我再继续这样下去,骂我的估计就不止他一个了。”许芸一下被骂醒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加入了一个有心理治疗效果的团体分享会。分享自己的不安,倾听他人的不幸,彼此鼓励支持时,负面情绪渐渐消散。

她开始意识到,很多病都是没能正确疏导情绪引起的,失眠也是如此。

于是,她开始逼迫自己接受失眠的事实,并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尽量把时间填满,好让自己不再乱想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渐渐的,当她发现自己能平静地躺在床上,不再胡思乱想,不再敏感于任何细微的声响,不再上网搜索哪些特效药能让她睡个好觉时,入睡不再艰难。即便睡不着,黑夜也不似以往那般难熬了。

接着,她开始戒掉零食,练习舞蹈,胃口和体重回归正常,心脏的不适感逐渐消退,生活仿佛重回原先的轨道。

如今,许芸虽未能彻底战胜失眠,仍时常在半夜惊醒,再难睡去,但失眠带来的坏情绪已无影无踪,这让她觉得,“至少自己已从失眠的阴霾里走了出来”。

与失眠共存:那些拉扯中找回睡眠的“成功者”

2019年3月19日,世界睡眠日前夕,广东东莞市精神卫生中心,患者在睡眠心理科接受治疗。

熬夜是种“瘾”,得戒!

如果说,许芸“战胜”失眠是靠自己,菲菲则是靠医术。

求医前,她并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甚至一度不知道自己失眠过。

研究生毕业后,菲菲进入一家公司做新媒体运营。由于时常要抓热点,回评论,联络客户,对接同事,加班、晚睡早就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熬个通宵。

但那时,睡眠之于她,还不算奢侈品。

回到家,就算再累,她也要刷微博和朋友圈,再上几家视频网站追剧看综艺,或看看网文,不耗到凌晨2点,困到手机砸在脸上,决不罢休。

偶尔玩得太兴奋睡不着时,她便要一直玩到犯困为止,周末再补没睡够的觉。

和多数“90后”一样,这个眼见奔三的年轻姑娘,是标准的“修仙党”。

中国医师协会睡眠医学专业委员会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超七成“90后”晚于23时入睡,其中1/3甚至熬到凌晨1点才睡。受访者中,睡眠时间最短的,只有4个小时。

但菲菲不仅习惯熬夜,更享受熬夜,理由是“不舍得早睡”。

这就像某问答网站上,“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入睡?”问题下的最高票答案说的那样:深夜,你的老板、竞争对手、朋友都睡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享受下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漫长,长到无法自控。

“我以前最多熬到2-3点就能睡着,后来不到4点根本睡不着,有时会更晚。”手机再不会砸脸了,只要菲菲努力入睡,脑海里一会儿是刚看完的剧情,一会儿是白天工作的内容,根本睡不着。

有时好不容易入睡,中途却突然清醒过来,她只能死盯天花板,等待下一次入睡。

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习惯熬夜造成的,没太在意,便上网买了几瓶声称有助眠效果的保健品,每日睡前混着吃,多少有些效果。

但好景不长,她又睡不着了。

她开始睡前拼命喝牛奶,做运动,泡脚或戴蒸汽香薰眼罩,但往往浑身燥热,胃胀难耐,入睡就更难了。

菲菲终于意识到,她失眠了。

几乎同时期,在父母安排下,她开始相亲。一名相亲对象对她印象不错,两人加了微信,对方表现得很积极,常约她出去玩,她却总是拒绝,不只是因为工作忙,没时间,更多是因为苦于失眠,不想再耗精力在其他事上。

当菲菲坦白自己长期失眠时,对方只说“凡事别多想了”,数分钟后又发来一条“我睡了,晚安,你也早点睡吧”,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她。

“一个每天恨不得晚上12点就去睡的人,让一个失眠的人早点睡吧,这也太讽刺了吧?”自此,她开始爱答不理,半个月后,对方发来一个笑着挥手的表情,将她拉黑。

面对失眠,菲菲上网查了不少资料,发现安眠药未必有效,还可能上瘾,而且不少失眠是由精神疾病所致。

“不想让别人说我是精神病。”她开始拒绝就医,自己硬扛。

改变她的,是今年5月的一次莫名的胸疼,还隐约有些胸闷,她以为自己要猝死了,冲去急诊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推测,可能是她长期失眠、精神紧张导致的神经痛,“但长期放任,不排除引发心脏病的可能。”

一周后,菲菲找到一家设有睡眠科的三甲医院,开出了人生第一包安眠药,也第一次听说,躺在床上没节制地熬夜和饭前便后不洗手一样,都是不好的卫生习惯,会影响睡眠。

按照医生要求,她开始每天记录睡眠情况,不再在床上玩手机,尽量固定上床时间,难以入睡时,可以将注意力放到脚上,慢慢移动到头部,同时缓慢呼吸,如果还不起效,干脆起床读读书,看会儿电视,直到有睡意再回床上。

如今,她仍坚持这套练习方法,感觉“失去的睡眠,慢慢找回来了”。

与失眠共存:那些拉扯中找回睡眠的“成功者”

2018年3月27日,浙江省嘉兴市康慈医院睡眠医学中心,与病人交流的医生。

“我成功摆脱吃了11年的安眠药”

同样找睡眠的,还有阿诚。

每次出差前,他都要清点是否带足安眠药。

这是一种白色的小圆片,叫舒乐安定,主要用于镇静、抗焦虑,也可睡前用来催眠。

每天睡前,他都要吞下至少1片,这一习惯,已有近11年。

2008年,阿诚手术失误,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医患纠纷,他赔了钱,远离手术台,自此失眠。同年,参与了汶川大地震救灾后,失眠更是雪上加霜。

“失眠,是普通现象。”阿诚觉得,作为一名医生,这再正常不过。日夜倒班、急诊、手术、出差等,都会打乱正常的作息节奏,加上工作压力大,任务繁重,靠药物维持睡眠,并不稀奇。

2007年,中国医师协会调查发现,2/3的受访医师过去1年曾出现难入睡、睡眠质量差、失眠等睡眠障碍。其中,过半医生尝试自行治疗,多以行为治疗为主,药物治疗为辅,包括各式处方药、中成药和保健品,既有同事推荐的,也有自己探索的。

但12年后的《中国医务人员睡眠健康白皮书》中,情况未见好转。近半医务人员为失眠所苦,三成以上因此被焦虑、抑郁缠身。出现睡眠问题的医务人员中,多数未进行常规治疗,用药者仅占1/3。

都说医者不能自医,面对失眠,尤为明显。

长期服药让他对安眠药产生了严重依赖,不服不行,否则将彻夜难眠,“有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他记得数年前,在北京远郊的一家酒店开会时,他忘带药了,赶忙托一位医生朋友找专车司机送药给他,来回车费,就要近千元。

他不禁担心,“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药了。”

好在,去年,阿诚辗转找到上海一家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对方推荐他用“鸡尾酒疗法”治失眠,即根据不同的睡眠情况,将不同种类和效果的安眠药搭配起来,混合使用,可大大降低药物成瘾等副作用的可能。

如入睡困难时,可用思诺思、佐匹克隆速效安眠药,时常惊醒或早起时,可用安定类中长效安眠药。若出现抑郁、焦虑情绪,则用一些抗抑郁药,情绪好转后,失眠也将有所改善。

一边用药物“鸡尾酒”,一边减少舒乐安定的用量,从2片到1片,从1片到半片,最后,连半片也不用了。

如今,阿诚仍要靠速效安眠药助眠,“虽然并非每个晚上的睡眠都很好,但我也有完全不依靠安眠药获得良好睡眠的时候了。”

(为保护患者隐私,许芸、菲菲、阿诚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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