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很宽，园子很窄山城，长夏短秋如梦。生活在这儿的我，实在无法通过城市森林里的一叶枯黄判定--是秋天来了。但是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小镇上，爷爷的园子里，我总能欣喜地认得--柚子熟了，是秋天，是秋天！ 这里不似江南，一条正街便贯穿整个小镇。涩灰的瓦，陈橙的砖，爷爷的房子是这样灰褐色的一座。阳光斜射到墙上，就可以看见砖缝里塞着慢慢的回忆。他曾经告诉我，1976年的初春，他和婆婆还有远近的亲邻们，拉来整车整车的砖头，一袋袋水泥，一砖一瓦地修了一轮春夏秋冬。爷爷的园子从这个时候起变成了他的全世界。站在这儿的泥土上，他仿佛就能望回曾经的十亩麦田。 园子虽窄，横竖不过四十来米，但每部分都划分的很干净。园子的左边是条形的菜地和一块方方正正的水池，右边倚着墙拓出一块地来种柚子和各季花草。葡萄架站在中央，晴天里拖出一把竹椅坐到架子下边，抬头是恣意生长的藤叶，叶子缝隙里钻蓝色的天空被一排排云分出几条纹路，粼粼的着实像湖。 记得有年腊月，一家人围坐在屋里的火炉边谈过去的天地，爷爷却兀自回到房间里。我跟过去，看到了桌子上放着刚翻出来的一叠厚厚的证书和奖状，他自豪地指着给我看自己遗传育种科目接近满分的毕业证书。爷爷看着我美滋滋地笑，黝棕色的脸上顿时堆起深深的皱纹，上嘴唇顶住灰白的胡子，露出洁白门牙来。过了一小会，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爷爷该是想起了壮年的那半尺深的黄土，于是伸出泥土色的手比出这样一块土地，说：“从前农业队的田，秋收那阵子一眼望过去，都是金黄色，安逸得很，像海。”他的手掌很厚，关节粗大，是分分明明的农民的手。 爷爷滔滔不绝着，我在心里也划上一只小船，往他说的那海划去。海面上滚动着金黄的麦穗，海底下是丑陋的暗礁。我很少耐心听爷爷讲过去的事，这天，他讲到了几十年前的十亩田地，便我想起海子的麦地与诗人--我站在太阳，痛苦在芒上。 大地苦难而丰盛，一亩，十亩，爷爷曾经在田头的时光太辽阔。 时光如马，爸爸和伯伯们早就搬出了爷爷的旧房子，爷爷因为长年的农活落下了腿疾，改革之后他与农业队那片金黄色的海道了再见。只是爷爷，他还忘不了泥土的味道，在他的眼里，如今这窄窄的园子就是他十亩的世界。在他倾注心血的打理下，就算是覆上一层薄雪的冬日，到园子里去，也不算白走一遭。爷爷一直钟爱的鸡冠花仍然精精神神，长着厚厚叶片的矮木憨厚硬气。是鸟儿衔来远方的温度丢在这漂亮的园子里，是爷爷时刻的关心与热忱让这冻土温暖，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深深的土地与爷爷联系的根，在哪里出芽的爷爷与土地的不舍，我像是说不上星辰为何闪烁一般，无语已解。 窄窄的园子，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保留着我对秋的认知，也存下了爷爷对麦子的海的回忆。这丰盈香甜的园子啊，是船，春、夏、秋、冬、春、夏、秋、冬......一直沿着时光的路逆流驶着帆-- 在某一个秋天，靠在园子里的某一棵果树下，爷爷就再次看到了当年黄金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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