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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 巫山往事烟云中

 巫山人文地理 2021-11-15

吴融 /文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和同学艾春波、王小妹当知青住在巫山南陵山下,举目望过长江去,云雾堆堆中是巫山县城,不大。

长江三峡地区因其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物质贫困,而成为历朝历代的贬谪、发配之地。

1970年,一桩轰动小城的大事儿发生,突然来了文化人。

——108名大学生、中专生落户巫山。这不禁让人想起“梁山好汉108条”。这批“巫山好汉”曾就读于北京大学、重庆大学、华东工学院、北京电讯工程学院等,不少人学的还是核物理、雷达管理等高精尖学科。

天远地远,被分配到巫山,学生们肯定不高兴,县领导却很高兴,也很重视,竭尽全力要人尽其才,用好这批年轻学子。学医的好办,分去全县各区乡镇卫生院;学音乐、美术的分到文化馆搞宣传;学理工的分往农机厂、农场、电站等。一名北京大学学物理的被领导问话:“物理是怎么一回事?”答:“和力量、电学有关。”于是,物理系的被分往县水电局;有浙江大学学化学的,领导知道化学和发酵有联系,于是将其“对口”分配去了巫山县酱油厂,可以研究豆瓣嘛,巫山县盛产胡豆;大宁河上从前只有小木船费力地撑篙缓行,大学生来了后,不久就研造出了机动船,“嘟,嘟,嘟”冒着烟,跑得蛮快……

下雨天,我们便心生欢喜,有了充分理由不出工,去县城赶场。换上干净的灯芯绒衣服,照着镜子梳光小辫,背上草绿色仿军用挎包,出门去南陵码头,每人花五分钱坐上有帆的木船,横渡长江进县城。

县城南门口有黄葛树如华盖,陡峭的石梯子直伸到河滩,几个妇人在江边洗衣服,棒棰打得“叭叭”响。冬天长江退水瘦了身,河滩长长了,下船的人像蚂蚁背着东西慢慢向岸上爬;夏天涨水,石梯子变短,下船不几步就进了城门洞。我们进城门的第一件事,5分钱一小杯的向日葵每人兜里来一杯,磕着瓜子在小城游走,惬意。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张慧珍在巫山

那时,巫山小城中有一道看得见的风景,人称“32转”。说的是有四位貌美姑娘,爱结伴在城中逛街,有时一天逛无数次,而且每次每人都换一身漂亮衣裳。小城街不长,人人面熟,似乎车去车来都看到四位姑娘穿着不同的衣服在转,很引人注目。有人统计她们一天至少转8次,于是4人×8次=32转,姑娘们由此得名“32转”。我们好奇,曾慕名到其中一位姑娘家去玩,想搞清楚为何姑娘的衣裳如此之多(当时我们知青每人也只有2套衣服换洗)。姑娘家住河边街,简陋贫寒,父亲在巫山码头干搬运养家,不可能有余钱给女儿置太多衣服。我们后来搞懂了:一个姑娘2套衣裳,4个姑娘就有8套衣裳,聪明的姑娘们便不分彼此,你我轮流换着穿衣服,视觉效果立即就显现出来了。在那个年代,美丽的姑娘穿着花衣服在大山的小城中转来转去,实在是在寻找、等待、期盼一种机会和幸运的降临。巫山孕育美女,那时外嫁的话题在巫山姑娘中很热门,谁嫁到宜昌、谁嫁到沙市、谁嫁了个轮船上的,谁嫁到……只要是能嫁离巫山,对美女们都很具吸引力。

我们拎着买的煤油和盐巴,逛在小城的街上。街就短短的几条,半个小时不到就能逛完。“红旗旅馆”是县城唯一的旅馆,门前是热闹地段,路旁挤着背篼扁担箩筐,红苕麦子萝卜,人闹鸡叫猪哼……我们世俗而真实地穿行其间。突然,空中飞来欢快的小提琴声,艾春波听出是《新疆之春》。做梦吧?!在这样偏僻贫穷的地方难道还有优美高雅,虽格格不入却振奋人心。琴声将我们引到县城边的一幢白色小楼前。这幢西洋风格的建筑立在一个台基上,登石阶上去有石栏杆,楼房前几根粗大的罗马柱,柱子上挂着牌子——巫山县文化馆。

白色小洋楼里装着巫山的文艺人:拉小提琴的辛发先,画画的詹忠贵、刁渝生,搞音乐的小罗,跳舞的邓厚国,摄影的解特利、黄修善……这些人在文化馆馆长吴树业的带领下个个都一专多能,吃苦耐劳,他们经常徒步数百公里下到巫山县的各个区乡角落,进行文化普及传播工作,同时收集整理民间传统文化。

小洋楼的二楼上有一间上锁的门,从门缝窥视里面,尘封的架子上站着很多罐子、盘子、碗、陶俑……这些都是巫山地底下挖出来的古代物件,战国的、汉代的、唐代的、宋代的、明清的,文物太多了,架子上站不下,有些就坐卧在地上。巫山的农民挖地时,经常会发现类似的东西,他们认为不吉利,会将其砸碎,也有农民会把一些完整的出土罐子拿来装种子或杂物。

1971年,摄于巫山县照相馆的“伙伴”

左起,前排:马千真、于琳琳

后排:王继林、艾春波、吴融


由于我们生产队在县城附近,便成了知青朋友的大本营,同学们来来去去都落一脚。身居异乡,有朋友自云中来,勾肩搭背同游县城是件愉快的事儿。那日,逛到县城独一家的照相馆,即兴进去拍了一张合影,题名“伙伴”。照片上我们五个重庆知青面露欢笑,王继林、马千真来自官渡区官渡公社,于琳琳落户在官渡区铜鼓公社,加上我和艾春波。朋友相聚欢笑是真的,背景的绿树大院是笔造的假美。“照相”对于农民来说,是一生难得的重大事情,所以他们会非常严肃慎重地对待,以至于脸部肌肉紧张,五官变形是笑似哭,最后照出来的效果不佳。我们这张欢笑的照片,让照相馆的摄影师很得意,因为证明了他的技术不错,农民照相效果不好实在是他们自己不会笑。摄影师得出结论:“城里来的人照相笑得乖”,于是我们这张照片便成了当年巫山县照相馆的“招牌照”,被陈列在门口为其招徕生意,示范着照相应该这样地笑。“招牌照”被杨建成等一伙男知青看见了,反复观赏后,心情复杂,五味杂陈地调侃:“哈——哈哈,'伙伴儿’嗦?我看是'豆瓣儿’差不多!”

在县城,我们认识了巫山当地的知青马渝。这个名字让我们感觉有点亲切,有点敏感:渝——重庆。马渝见到重庆知青也格外亲热,常邀王小妹去她家耍,摆龙门阵,招待吃饭,有时王小妹还住在她家。原来,马渝的爸爸曾经在重庆工作,六十年代初下放到巫山,担任巫山食品公司经理。在巫山县城还有不少重庆来的人。因为三中知青樊小萍的关系,我们认识了巫山县商业局的张慧珍,她是1964年由重庆财干校毕业分来巫山,她的丈夫分去了城口县,夫妻俩隔山隔水两地分居,“牛郎织女”倍感寂寞,见到重庆来的我们她就觉得格外亲。张慧珍善良慈悲,经常对我们施以关怀,留吃留宿,搞得自己粮票月月告急,要知道那可是食物紧缺的年代啊;赵永智是1964年的重庆知青,插队在大昌,几年后当上南陵小学的老师,我们生产队的娃儿都是她教过的学生,娃儿们爱在我们面前自豪地显摆:“我们赵老师,赵老师说……”,赵老师讲起她的学生更是一脸笑容。南陵小学的白墙青瓦楼房是南陵峰下最气派最抢眼的建筑,赵老师在学校有间住房,她曾经把房子钥匙交给我们,让我们自由享用那间二楼小屋,从生产队的黑房子到窗明几净的楼房,舒适幸福感真是满满。赵老师和万县来的张永胜结婚,在巫山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张永胜是巫山水利建设的功臣,巫山第一座水电站“星火电站”就是由他七十年代主持修建的,张永胜后来成为巫山县水利局局长。张永胜、赵永智夫妇把一生都贡献给了巫山。

1971年,吴融在南陵4队,江那边是巫山老县城

云雾三峡,杜甫、李白、白居易、刘禹锡等文化官人留下的印迹历历在目,有诗为证,令人感怀。重庆三中知青王小若等一群男生曾经背着干粮,怀揣敬畏,踏着先贤的足迹,从巫山出发,沿瞿塘峡的千年古栈道,逆长江而上,一步一步走到奉节,瞻仰白帝城,拜谒刘备、诸葛亮……知青坐在先人们坐过的老红木椅子上,面对长江发思古之幽情,叹天地之悠悠,感人生之无常。每当王小若回忆起去白帝城的经历,两眼立即放出豪光:“白帝城上完全没有人,大门洞开,物件横存,杂草丛生,一派苍凉……”

三峡地区物质条件之贫乏与精神内涵之厚重,形成强烈反差,这样的残酷现实无限折磨锤炼人的意志与灵魂,成就不一样的人生体验。

1972年,我离开巫山后,经常想回去看看,记下点什么。艾春波不解,坐在北京发问:我们住巫山才两年多时间,你哪来啷个多写的嘛?!

身为知青,曾居巫山,那些人事,欲忘不能,像中了邪。

2014年,吴融重回巫山南陵,江对面是巫山新县城


  作者吴融,重庆一中初1968级学生,1969年到巫山当知青。



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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