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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虎: 小院春秋

 昵称815848 2019-10-21

 小院春秋   

                              
山中岁月,最爱荏苒。

有个春末,小院里一株高逾人头、枝自繁叶未茂的杏树突然挂花了。个个枝条上,全是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小白点。粉白润红、鲜嫩晶莹。

花的果实让我期待了许久,一年、两年、三年……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是一棵不结果的树。叶之精灵却年年绿透长夏、岁岁翠至深秋,而后零落成泥。

春之花、夏之梦、秋日的失落,让我的小院在我的记忆中始终充满痴痴的回望。
……  ……

杏花绽放的小院在一个不算古老的小山村。一条小街、百十户人家,漫坡上的行行道道鳞次栉比。

小院居中,在漫坡山腰。小小院落最初的格局简洁明了。南向的小院左侧是简陋的大门,进门正对居中南向三间拔檐堂屋,双扇门、大窗户。右面错开大堂屋,东向三间秃眉毛房屋,厨房兼作卧室。小院左面居中一间小屋,是磨道、驴圈。旁边就是那棵杏树,从小到大,慢慢长成,估计长我几岁。堂屋对过三五步处至小院南墙,矮墙垒成,不大不小一座花园,没有杂花却种过油菜,后来成为烟园。父亲戴个深灰色罩罩帽,常在花园里歪着头端详一棵烟树,把不断冒出的烟脑袋起掉,谓之“掐烟头”。


说是解放前小院的主人姓张,有几亩地,算中产。小院便有更多那个时代的中产阶层家园特色。院落偏大,是住户稀少的缘故;房屋偏少且木质粗劣,是有点钱却不够多的原因。稀稀落落倒宽敞整洁。后来主人的儿子在城里发展好了,接老两口进城享福,就把一院房子连同几亩薄田卖给从临夏搬迁至此正当折腾住处的夫妻俩,带一小孩。夫妻二人是我的父母,小孩是大哥一阳 。

一阳懵懵懂懂中迎来二阳、三阳……一直到相差二十多个岁头的九阳出生——九阳身前还有一个姐姐——山月。一阳早就成家了,老也生、老也糟,最后一个竟养活了,却是丫头,与山月同庚而比九阳大两岁,叫银环。

一阳、二阳、三阳都在大靖镇上过学,大概是念初中吧。后来一阳、二阳招工到远处的国营煤矿当了煤矿工。三阳却当上了解放军,在辽宁鞍山。煤矿工是苦力活,城里长大的年轻人多不想干也干不了,乡里却拿它当香饽饽,出些力流点汗却能吃饱肚子,算个啥?盼头在三阳身上。三阳身材瘦小而头脑活络,部队领导很赏识,说是要提干、转支援兵。一阳、二阳当工人,三阳当个军官,多么美好的梦想。像三轮太阳冉冉升起,小院的春天洒满希望的光芒。

然则世事难料。多年后,除二阳外,一阳、三阳都回来了。一阳回家安安分分种了几年地,然后东奔西跑,最后去了十分遥远的阿克苏,肺结核加上肝炎,五十多岁就客死他乡了。三阳最终也复原了。大队钢磨房师傅、生产队会计的干了几年,包产到户了。此后他买下大队的手扶拖拉机,想着要贩卖水果,结果这机器老也坏、老也修,挣两花三,得不偿失。后来又到附近的矿山折腾了几年,依然两手空空。没办法了去蒙古大沙漠替人放羊,最后在蒙古成了家。

………     ………

眼前是八十年代建成的堂屋和厨房。堂屋还是原来的式样,不过稍稍有些“偷工减料”。檩条不再“双”,变单檩;房顶椽子比原来宽疏了一些。不过比原先时髦了许多,尤其窗户大窗格横二竖四,装上压花玻璃,明亮、严赞。从堂屋挤料,就为了旁边大两间新厨房。钢磨早就风行起来,到现在石磨已彻底闲置。于是撤除磨道,而把金贵的木料搭上新建的厨房。进大门看到一溜三间堂屋,并排两大间厨房,一色黄皮细泥,泛点金光。后来父亲把空酒瓶 挨个抹上拔檐的檐头 ,对着 太阳闪闪发光,增色不少。   

                                     
包产到户是一个民族的春天。它不但唤醒了人们的生产力和创造力,甚至唤醒了山区旱地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连续几年的和风细雨让山里人家粮仓渐满,也有了“吃饱肚子'”之外的梦想。父亲的梦想就是翻修堂屋。堂屋可能有七八十年了,许多地方泥皮脱落,靠墙根除墙皮连土坯都有些剥落,该重修了。何况三阳回来后连续两次退亲,更使这个“娶媳妇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四阳、五阳、六阳已长大成人,七阳也在家务农。把房子修缮一下,可能好 “説”一些。全家动员,前两年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我记得大门口堆一堆石头、六阳在花园里闷头打土块、涝坝里给黑赤赤的椽子挨个“洗澡”、五阳扒上高高的墙头搭椽子……

虽然千难万难,小院里任然喜事连连。先是四阳娶到媳妇了。对方看中他的忠厚、老实、本分,在修好了另家单过的三间房屋、圈起千篇一律的院落后,举行了普通的婚礼。后来搬迁到黄河灌区,他成了农机修理的“大拿”。可惜命数不永,仅四十九岁他就因为心肌梗塞去世。五阳原定了亲,后来被女方退了。他因了过于耿直,语言偏激,终未成家。现在赶上好时代,早就“五保”了,吃喝不愁,倒也自得其乐。只是孤身一人,难免凄凉。六阳是哥几个里长得最帅、头脑最活络的一个,数番折腾后,成了阿干镇煤矿的合同工。早就查出高血压,他却全不当回事,结果脑溢血爆发后入院治疗。手术很成功,却遇到实习生似的小护士,一次漫不经心的吸痰要了他的命,年仅四十六岁。七阳正经八百娶了一房媳妇,成为今后几十年小院的主人。

八十年代的小院格外热闹。父亲的石活日渐垂危,奄奄一息中扑闪了几下。一个夏天,他把山渣的石柸拉回小院剥制,叮当之声响彻小院,石花崩裂石屑遍地。有一个秋冬兴起“抓头发菜”,各家各户盘几把长逾一米的“耙子”,一耙接一耙耙过去,百分之九十多的草加一点点发菜;早上抓下午淘,盛一缸水,把抓回来的草倒进水缸,泡呵泡,发菜下沉,杂草上升……小院里经常见母亲坐在拔檐廊下,扶着一口水缸摇呵摇——行动迟缓的母亲分担了淘发菜的任务。

……   ……
小院里最新式的是父亲去世那年建成的粉皮小屋。小屋四间两进,砖柱子、砖墙底、粉刷墙,位于原厨房外侧。原来的厨房不用后,把最外面的一间单隔出来,开有一扇门,当过四阳和七阳的新房。后来盖粉皮房时把这间撤掉,搭上顶棚,当七阳的三马子车棚。

粉皮房建成后小院并不拥挤,北面和西面将满未满,除掉南面的小花园,中间还有老大的一块。小院里晒衣服、晾被子、晒护壳、淘粮食……进行一个庄户人家所有与阳光有关的活动。

小院成熟了,最后一批人也走了。粉皮房建成前后,八阳、九阳和山月都先后上了大学,总算完成了父兄多年的夙愿。

现在父母早已过世,父母留下的小院还保持原来的式样,每次回老家,无法见到父母却能看到小院,稍觉宽慰。今年夏天三乡百村尽逝,情何以堪?回家的路铺满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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