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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什么时候才学会负责。

 微微传奇 2019-10-22




当初看《狗十三》的时候,多少被电影里的情节打动。对一部分人而言,长大就是一步一步学会对生活隐忍的过程,突然懂事,突然学会接纳不得已,但每一次迎合的伤心在数年以后突然被想起来时,仍然侵蚀打击着我们。像这样隐秘,深刻的伤痕,不知何时才能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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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家

 文丨 钟 意 你 

1

我和爸爸在老城区建华路的街上开了一家牛肉面馆。面馆的名字叫做“归家面馆”。

我叫谢知梦,名字取自我爸最喜欢的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即使人至中年,我爸也没有变成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他每天洗头,按时刮胡子,风度翩翩带一点少年感。得了一副好身材,即便是老旧过时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摩登复古的时尚感。

我遗传了他的好皮囊,夜市摊上跟人杀价,五十两件买回来的短袖穿着也能被夸好看。

有自媒体报道过我们的面馆,形容我们是精致又接地气的面条父女。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和我爸握手言和,两个人一起经营着一家面馆。

我对这个男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恨意大于爱意,我甚至觉得是他毁了我的人生。


2

我爸爱读书,尤其爱读诗,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

他打小就相貌出众,身上有股浓烈的书生气息,实打实地能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年轻的时候迷倒万千少女。

我妈当年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两个人视对方为灵魂伴侣,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他们本质上的区别在于,我妈是个比较务实的人,她知道风花雪月不能当饭吃。

而我爸不一样,我爸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文学更重要的事情,他从来不会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世俗之物在梦想面前不值一提。

结婚之后爷爷把我爸安排进了棉纺厂当会计,我妈在棉纺厂旁边开了一家小卖部。

我爸整天醉心写他的小说,账目做得惨不忍睹,领导碍于爷爷的面子不好发作,只能让我爸的同事们给他收拾烂摊子。

年底是最忙的时候,同事们手头事情太多无暇顾及我爸,他捅了个领导也兜不住的娄子,我爸就这样成了失业青年。

丢了工作,我爸比谁都开心,他终于能一门心思扑在写小说上。我妈当时爱他爱到盲目,心甘情愿做支撑起整个家庭重担的人。

他们结婚三年之后有了我,全家人都以为有了孩子,我爸会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3

事实证明,我爸对我最上心的表现,就是给我起了个名字。

我妈让他照顾我,他看书入迷,听不见我的哭声,等到晚上我妈回来,我已经饿到快没了声响,更别提他连尿布也不给我换,整个床上一片狼藉。

我爸的小说写了一本又一本,投出去要么石沉大海,要么等了几个月收到一封退稿信。这么多年,他一直郁郁不得志,说自己没有遇到伯乐。极少数的时候,有杂志和报纸用他的文章,稿费聊胜于无。

即使爱得再盲目,也总有清醒的一天,我妈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生活。

那天晚上她从小卖部里带了我一直很想吃的糖,抱着我翻看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我妈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穿着白色连衣裙,她面对镜头露出大方自信的笑容,在我看来美到不可方物。她的照片不算多,但还是清晰地记录了一个漂亮姑娘的青春。

第二天她和我爸提了离婚,两个人在家里大吵了一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离婚,我妈最后还是离开了家。

我爸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爷爷奶奶以为他会有所转变,谁知道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成为作家的梦想。于是我被接到爷爷奶奶家生活。

他偶尔会来看我,生硬地找些话题和我聊天。有一段时间他变得反常,发誓要做个好爸爸,他把我接回家,在厨房手忙脚乱地给我做饭,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还会给我讲故事。

我云里雾里地度过了一段自以为快乐的幸福时光,突然有一天他的态度再一次冷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以我为原型写了一个四万字左右的故事投给杂志社,原本以为能拿到一笔可观的稿费,谁知道杂志社嫌稿子太长,强行删减了大半,到手的稿费也缩了水。

那时候我十一岁,敏感又脆弱。在我搞清楚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我对爸爸的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4

我走上了一条处处和他对着干的成长之路。他希望我做个知性温柔的女孩子,我直接剃了寸头,比男孩子更野。他想让我读文科,我偏偏要去念理科。

其实这些年里他也向我释放出了很多求和的信号,只是通通被我抵挡在外。

我高考失利,他让我复读,我偏不。我只想早点出去工作,早日摆脱他。我们在家里大吵了一架,我像我妈当年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我刚刚成年,又没有学历,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是我有一张漂亮的脸,我能找到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去陪酒。

我在当地的会所里当包房公主,我凭借着一张能唬人的嘴,很快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励志感人的形象。

会所还算是干净,明面上不能把人带走,我在里面干了半年多,偶尔吃点亏,胃不好,也没出什么大事。

有天晚上两个熟客喝多了酒,非要让我送他们,一直很照顾我的经理当天不值班,没人护着我,我只能硬着头皮叫车送他们。

我叫到了我爸的车。

我画着大浓妆,带着假发,光线又暗,我赶紧坐在后座最里面,一路上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生怕他认出我。

行驶到一半,和我一起坐在后排的男人闹着要上厕所,没办法只能半路停车。副驾驶上稍微清醒一点的男人下车,扶着他两个人一起往路边的林子里走。

我坐在车上等他们,车子突然被发动,凌晨的马路静谧空旷,司机开始飙车。

在我很小的时候,小到妈妈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他会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把我放在前面的横杠上,妈妈坐在后座。他把车蹬得飞快,我在前面尖叫,妈妈在后面笑着让他慢一点。

他把我带回家,握着我的手把我拖上去。他进厨房给我煮了碗面,我坐在客厅里发呆。

茶几上有一沓厚厚的寻人启事,上面有我的照片和基本信息。我爸端着面条出来,看我在研究寻人启事,他放下面赶紧解释:“我知道你脸皮薄,我一张都没贴,你每个星期都和爷爷奶奶联系,也不算失踪,你只是不见我。”

5

我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我爸把他写小说的东西通通封了起来。他开始做网约车司机,一是挣钱,二是可以满大街跑,找到我的几率大很多。

如果今晚约到的司机不是我爸,我根本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我爸见我不说话,有些局促地搓搓手,他咬咬牙,开始直面自己的失败。

“爸爸也是第一次做人,爸爸也年轻过,年轻的时候谁没有恢宏远大的理想。我就是不甘心,想再试一把,我不想有遗憾。我错就错在把追梦的成本强行转移到你和妈妈身上。”

在我们对抗的这些年里,他会全力支持我发展自己的爱好,我想学画画,他去求最好的老师收我当徒弟,我想学跳舞,他卖了珍藏的绝版旧籍给我凑学费。

我们最后达成和解,我离开会所,他不在沉迷写作,我们一起经营一家牛肉面馆。

做牛肉面最关键的在那锅底汤,我爸去屠宰场买牛骨棒回来煮,还要往里面加鸡架子提鲜。熬一锅底汤要八个多小时,一开始我们没有经验,熬汤也不敢离人,两个人轮换着守锅。

炒牛油也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烟熏火燎让人睁不开眼睛,我爸不让我靠近,自己脱了衣服穿着背心去炒。每次出来,他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浑身是汗,头发塌在额头上,完全没有一点形状。

我爸煮面,我招呼客人收拾桌子。

他问我还要不要回去上学,我思考了很久觉得我确实不是个读书的料,他没有强求,只是告诉我如果改变了想法,他会尊重我的决定。

等到年底的时候,面馆的盈利已经非常稳定。我寻思着送爸爸一份新年礼物,我在箱子里找到他以前的手稿,整理出来了五份。我拜托打印店的朋友帮忙,给这五本书设计一个简易的封面,然后装帧打印成册。


6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守在暖炉前面跨年,李谷一老师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爸爸跑进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我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某个大牌的一套口红。

“我看别的小姑娘都有,你应该也喜欢。肯定不是假货,我在官网上订的。”

“你花这个钱干什么啊!这个这么贵,还有这两个颜色是什么死亡色,好看吗?”我边哭边嚎,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摸出来一根就往嘴上涂。

“好看。”

“你等会啊,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我把那几本书抱出来塞进我爸怀里,哭到山崩地裂的人从我变成了我爸,但我刚刚是象征性的假哭,哪个女孩子不爱口红。可我爸不是,他是真情实感地哭,哭到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能在旁边不停地给他抽纸,在他哭到打嗝的时候拍拍他的背。

家里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人是我妈。

他们当年并没有离婚,她去了省会打工,每年都会偷摸来看我。她还会给爷爷奶奶寄钱,暗地里接济我爸。

她暗中观察了我和我爸很长一段时间,确定我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后,她辞掉了工作选择回家。

在听到妈妈要回家之后,我立马加入了号啕大哭的队伍,跟着我爸一起真情实感地哭。

过完年就变成我们一家三口经营面馆,爸爸煮面妈妈浇汤我招呼客人。

街中有家叫作湖的巧克力店,我很喜欢那个姐姐,去的次数多了就成了朋友,我们两个人经常窝在一起画画。

我巧克力吃太多就会胖,胖了就要被爸妈嘲讽,我爸妈这两个快五十岁的人对自己非常狠,身上没有一点赘肉。

我开始投入轻食沙拉店的怀抱,励志要超越我爸妈成为自律第一人。

我们一家人,绕了一个大圈,终于又走到了一起。


编辑:kai

配图:《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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