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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枫 兜兜转转，一直在秦岭的山道和隧道。不停穿越隧道，一会儿是黑暗，一会儿是暖秋的明媚。隧道上端是连缀的顶灯，如影随形，随着道路走向，变化微弯的弧度。那些幽白发蓝 的顶光，恍如大蛇的脊骨，而我们滑行在它漫长而光滑的腔肠 ……隧道之外，鳞彩斑斓。蟒是至为恐 怖的动物 ，但在秦岭，我突然觉得一种诗意的隔绝带来能够克制恐惧的美，带来寂静而汹涌的美。 对比隧道里的促狭，天就更广阔。只是云层压低，如同天使垦殖的梯田。有时整个天空就像头巨大的蓝鲸，云是它体内的浮鳔，充满就升起，挤压就下降。我知道此刻的云层之下、 群山之中，有着熊猫、羚羊、朱鹮、金丝猴等隐匿的精灵，有着它们发光、沉默的眼睛以及神秘的呼吸。 2008 年汶川地震，造成土层松动、垮塌，村民发现裸露出来的山体纹象丰富。他们一点点地小心清理，龙脊龙鳞逐渐显现，鳞甲闪烁，姿态峥嵘。这些化石般的龙，从奥陶纪就在这里，沉睡了数亿年。 
秦岭被誉为华夏文明的龙脉，象形的龙在这里被发现，有如寓意点题。如果不是地震，我们永远不知道，神把多少奇迹藏在日常之中，藏在泥泞之中；就像我们不知道，此时此刻附近的山岭，还埋卧着多少沉睡的巨龙，它们身上的铠甲生长怎样的花纹。 龙，我们提及最多的神物，它甚至成为民族图腾。虽然无人目睹真身，但我们熟悉龙的形象，它被刻画在纸张、木头、砖右和岩层上。龙神通广大，兴云布雨，它能上天入地，还能邀游大海。龙的样子千变万化，我们却连龙的颜色都说不清楚，它可以银白，可以青灰，可以金色，可以赤红。紫红色和网纹状结构，是龙山宝塔灰岩的典型特征——我看到这里的石龙有的呈苍灰色，有的呈红褐色，据说雨雾会使体色发生改变，遇水的岩面更近威严的紫红，上面的图案也更为清晰。 碳酸钙、碳酸氢钠、碳酸根离子……这些听来枯燥的名字，有着隐形而妙意的创造之手，就像盲人完成精湛的绘画，就像无神论的神迹。 这里曾经是海底。所以，可以在岩石上发现震旦角和海百合的化石。震旦角的锥形壳，外观尖长而光滑，如武器，如彻寒的匕首与剑鞘；里面排列气室与隔板，我想象这个古老的杀手，峥嵘、嚣张的头足如何探出，在幽暗的光线中捕猎…… 它是四亿多年前海底凶猛的食肉者。海百合虽是棘皮动物，但有植物状纤长优美的柄，以及缠绵的触腕，绽溢如花……即使被拓印在化石上，它们依然栩栩如生，令人怦然心动。 海啸不过是一朵浪花，山崩不过是一介尘埃。只有沉睡的龙，梦境漫长，近乎…… 沧桑。 
黎坪景区 ，峡多、崖多、峰多、瀑多。 玉女峰和枫林瀑。擦耳崖和天书崖。剑峡，鹿跳峡，红尘峡。葱郁的绿意转变成缤纷的醉红，亿万年的秋天，拓写在山谷和崖壁。有时看一溪之涧，如利剑穿喉，那水，如青铜之剑，碧意沉着。有时看庄壁上绿意仍婆娑，突然跳庄式的一抹红，瀑布般，流泻下来。大块小块的石头枕卧河道，一路走下去，只觉黄花红叶披靡，心事斑斓。 秦岭被誉为中国的植物博物馆 。药用植物有党参、天麻、柴胡、杜仲、淫羊蕾……观赏植物有杜鹃、玉兰、丁香、蔷薇、木槿…… 太多的植物我不认识。到处是枫树、橄树、概树、牛华树、漆树，到处是山毛桴科的水青冈。很高的枝上都有薄雾般的蛛网织挂，能捕捉什么样袖珍的翅膀？旁边就是 小得失真的鸟，落在枝条上，像蜡烛台上的火苗。 秋天，雾气弥漫，有着令人舒适的冷意。垂直或斜飞的雨丝，不着痕迹，催促落叶。一阵风来，满山满谷都在落叶，沉重又轻盈，如迁徙的蝴蝶。我想起那旬诗：“一棵树因为落叶的缘故，而感到自己 的喧哗。”落叶飞舞，如死亡的焰火；落叶铺陈，如无法捡拾的梦境。在红尘峡漫步，物我两忘，让人体会呼吸里的永恒，生死间的短暂。 我缺乏体育锻炼，平常走一趟山路 ，就把老弱病残四个字给凑全了。但在黎坪的丛林里走，不觉累。最小的礼物包裹在空气里：负氧离子，送给渴望的皮肤和头脑。洗肺，洗脑，洗你隐秘而驳杂的脏器。洗前尘后事，洗往生来世，洗日月下的旷古斯年。 
水是五颜六色的蓝，树是五颜六色的红。一路美景，好像一千次避返让你心动的人。这不仅是沙漠色的秋天、落叶色的山林。是更多。是相橘之秋，柿杏之秋，南瓜之秋，板栗之秋。是蜂蜜之秋，唬珀之秋。是铜器之秋，烛照之秋。是黄昏之秋，以及被点亮的暖灯之秋。 由纷纷弯下来的树枝，我进入秋天的拱廊。深入其中，一切，美得就像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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