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国与汉代墓葬帛画中，浅析两个时期时代精神的差异

导语：提到探讨墓葬中的帛画，大部分人都会针对帛画图像的考释或对绘画水平的考量等方面来进行研究。而对不同朝代帛画的构图、内容的发展变化背后的原因，却鲜有人提及。那么，有人会问：帛画除了美学价值和欣赏价值外，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探讨的呢？所以，小呆君在本文中把帛画的发展置于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去探讨，我们会发现，帛画的价值远远超出我们所了解的。

人物龙凤图

战国帛画与西汉T型帛画之异同

从《古代帛画》一书中，我们可以得知目前全国出土的战国至汉代帛画一共33幅。战国帛画以《人物龙凤图》与《人物御龙图》为代表。而汉代帛画是以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T型帛画为代表。马王堆西汉墓的两幅T型帛画都覆盖在内棺之上，两幅帛画所绘内容分为天上、人间、地下三部分，与战国帛画相比要描绘得更加复杂繁缛。T型帛画与战国帛画中所表达的引魂升天的功能一致，但是在图像表达上却是有明显的区别。

战国帛画所描绘简洁的人与物，而西汉T型帛画内容复杂，天上、人间与地下都被纳入帛画的尺幅之中，而整个帛画图像却繁而不乱，构图井然。

江陵马山一号楚墓 蟠龙飞凤绣纹样

这种图像表达的差异，并不只是时代发展导致绘画技巧更加精进那么简单。我们可以通过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的战国中期的刺绣图案就可以看出，这件刺绣采用对称布局，构图复杂繁密而又条理分明，造型也饱满灵动，其艺术技艺丝毫不逊色与马王堆西汉墓的T型帛画。这说明，在战国中期的楚民已经具备复杂构图的能力，能够完成像马王堆帛画一般复杂的图像绘制。然而，在功能一样、表达主题一致的帛画绘制，战国中期的楚人依旧选择了更为简洁的《人物御龙图》。可见，帛画的转变和战国时期的时代思想有着莫大的关联，而并非只是技法那么简单。

人物御龙图

战国帛画与楚国文化

战国后期，随着天下一统趋势的出现，诸子理论越来越走向交汇综合，为集权与专制服务的色彩更是浓厚。而诸子对天道的哲理、社会的治理和人道伦理的思考中，逐渐向着建立统一的政治意识形态方向思考。而《吕氏春秋》成为了这一时期的代表，其兼并了儒、墨、法三家的思想，在统一的政治意图下，治世纲领贯穿全书，可谓“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吕氏春秋》构建了一种与政治走向一致的意识形态统一体系，阐述了宇宙、社会与人的关系。战国时代在知识的交融中，思想世界积淀了一个成型的观念性框架，天地、社会与人类都是同源同构的，一切事物都是相互关联、流转不居的。《吕氏春秋》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追求建立一种适合政治走向的统一的思想意识。

△ 吕氏春秋

而战国时期，南方以老子为代表的学说，追求的是一种齐一超脱、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世界观。这与北方着眼于统一的诸子学说有着明显的区别。楚国虽然一直跟秦国争夺统一全国的权力，但是，楚人从来就没有统一全国的意向，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建立一个自由贸易的商业区域。所以，战国时期南北之争的实质是两种经济结构的冲突。所以，战国时期南北方政治思想取向有着明显的区别，秦国有《吕氏春秋》，而楚国有《楚辞》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而在楚国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对宇宙、社会与人的系统化阐述，尤其是《大招》与《招魂》中明显体现出对个人灵魂最终归属的重视。

因此，在战国帛画上，我们看不到西汉T型帛画的井然有序而又统一的天国景象、宇宙组成与社会结构。战国帛画更多表现的是以个体的逍遥之姿走向生命的最终归属。

马王堆汉墓

T型帛画与西汉大一统思想

秦虽然完成了统一大业，建立了中央集权制度，然而，与政治体制相适宜的统一意识形态却依旧未建立。正所谓，凡秦之政，皆待汉行之。虽然汉承秦制，秦朝所遗留下的诸多问题，刺激了汉代知识分子思考与探索政治统一的意识形态。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内容复杂的帛书充分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思想知识水平。帛书和帛画所呈现的知识体系包括了六经和老子之学、儒学与五行说。我们看到汉高祖虽然“辄解其冠,搜汤其中”，对儒者及其轻薄，然而却依然任命儒者叔孙通制定礼仪，从而确立朝廷上下的尊卑秩序，也让皇权得到确认。同时，汉初陆贾接纳了黄老之学和阴阳五行思想。无论是汉高祖还是陆贾的思想最终都是为了一个庞大统一的帝国所服务。汉初的人们试图建立一套完整适合大国统治的制度体系和认知体系，建立起完整的宇宙结构。大综合的时代思想，决定了汉代T型帛画中蕴含的丰富的知识信息。统一政权下对秩序的需求，又让复杂繁缛的帛画一切井然有序。

T型帛画

T型帛画虽然仅是只幅之间，然后帛画中的“神仙世界”、“世俗生活”、“地下世界”能够完整统一起来。长沙马王堆T型帛画中，主神居中，左右分别为太阳与月亮，下部青龙与赤龙相交是黄老思想的体现。如果说春秋战国是道为天下裂，而汉代则是在原有基础上重新建立一个宇宙、社会与人相互紧密联系而又有其内在秩序的道。T型帛画采取严格的对称布局，天地人三界在帛画中界限分明而又竟然有序，这不正是汉人试图建立适宜统一政权的宇宙秩序之反映。

结语

从战国到西汉的发展中我们可以看到，T型帛画与战国帛画虽然在功能与放置位置上大致相同，然而其图像的表达却是完全不相同的，而这主要是不同时代的政治与思想不同的结果。春秋战国分封制度下的权力分散、列国分治，决定了战国帛画所表达的以个体逍遥之姿走向最终归属的思想意识。而汉代思想大融合，以及统一政权下对秩序的诉求，决定了T型帛画中丰富的内容与知识信息。

因此，随着分散的春秋战国到统一的秦汉中央集权的转变，从战国帛画演变到T型帛画中完整有序的宇宙结构正是时代精神之体现。

参考书籍：《古代帛画》《马王堆汉墓》《中国文化史》《中国思想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