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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人，总是在自己与他人利益纠葛时选择伤害自己；若这个善良之人，面对的利益纠葛对象恰是自己所爱之人，他们通常可以将自己伤到体无完肤。 民国时期，京剧大师梅兰芳的原配王明华便是这样的善良人。可世人记住的往往是梅兰芳后来的妻子福芝芳和孟小冬，关于她，世人从来知之甚少。 自然，也鲜有人知道：真正陪梅兰芳从默默无闻走到天下闻名的背后女人，实是王明华。 王明华入梅家时，正是梅兰芳一生最艰难的时刻。这年，十七八岁的梅兰芳正处于变声时期，只有熟悉戏曲的才知道：变声期又叫“倒仓”，它往往直接决定你是否能继续吃这碗饭。 戏曲，是梅兰芳祖辈一直在做的，也是他的一生理想。可这碗饭，从来得靠天赋，其次才是靠努力等等。 处于变声期的梅兰芳一直郁郁寡欢，他除了戏曲不会别的，偏偏他唱的是旦角（女），这便意味着：若他变声后声音粗犷，他便只能另谋生路了。而最要命的是，梅兰芳生母在此时突然离世了。 失去母亲的重击和变声期的压力，让梅兰芳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抑郁中。梅兰芳大伯梅雨田见他如此便寻思着给他娶个媳妇“冲喜”。正是大伯的这一念，让王明华彻底走进了梅兰芳的世界。 王明华 说来，也真真令人叹服，自打王明华嫁入梅家后，梅兰芳的一切竟慢慢好了起来。这除了与王明华的“旺夫”有关外，还与她在背后的引导和付出有关。 王明华长梅兰芳两岁，与丈夫一样生于京剧世家，原本她也可登台献艺，可为了支持丈夫，她毅然挽起袖子料理起了后院。 最可喜是，嫁入梅家不久她就为梅兰芳生下了一双儿女。一时，梅家人丁兴旺好不热闹。 而此时，在王明华的鼓励和帮助下，梅兰芳的事业也有了进展。这进展背后，是王明华这个“造型师”、“经纪人”操持的结果。 为了让梅兰芳的扮相更好看，擅长装扮的王明华为丈夫做了最精细繁琐的假发样式。这工艺，即便是最厉害的梳头师傅也绝做不到。 每次，梅兰芳只要将这绝伦假发套上，便立马变身为古装仕女了。这时，再配上王明华为他设计的妆容，其效果怎不让满堂喝彩。 梅兰芳新戏《一缕麻》里的戏服，竟也是出自王明华之手。这些华丽的戏服、头饰和妆容，对梅兰芳而言，如猛虎的翅膀一般。 很快，梅兰芳便慢慢由不知名走向了知名。他甚至还在与王明华结婚十年后，成了首位到日本演出的京剧艺术家。 而每每梅兰芳出外演出，陪伴左右负责他全部演出事项的，皆是王明华一人。 此时的王明华，自是风光无限的：夫妻恩爱，丈夫事业有成，儿女双全，家境殷实。用“人生赢家”四字形容当时的王明华，丝毫不为过。 可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捉弄人，生下一儿一女后，王明华为了更好地陪伴丈夫左右竟不顾所有人阻挠毅然做了绝育。 绝育，便意味着放弃了女人最重要的生育能力。可王明华为了更好地爱，竟舍弃了它。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儿女双全。可一场荨麻疹夺取两个孩子生命后，生育能力的缺失对王明华而言，意味就非常大了。 梅兰芳在梅家兼祧两房，这两房便是他自己的父母，和他的大伯大伯母。因着这兼祧，在原本就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时代里，梅兰芳若没有子嗣，那便是大不孝。 何况，梅兰芳还那么喜欢孩子。越喜欢，丧子之痛便也越深重。当梅兰芳回到家中面对的是冷冷清清，没有一丝鲜活时，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孩子们向他跑来的情景。 王明华从来敏感细腻，丈夫梅兰芳想要一个孩子的心思，她怎会不知。此时的她才后悔起了当初的决定，可再后悔，已注定的事实也无从改变。 在王明华提出收养亲戚家孩子遭到梅兰芳拒绝后，她便隐隐觉察到：一切都要变了。没错，还年轻的梅兰芳完全可以自己生养孩子，他的拒绝便是他想再生孩子的愿望表达。 而再生，只可能是梅兰芳与其他女子，因为她王明华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 果然，不久，梅兰芳向王明华表示：自己要娶17岁的京剧界小角福芝芳入门。福芝芳提出：她入门必须和王明华平起平坐，为兼祧太太。 梅兰芳对王明华说这些表面是问询，实际却是彻头彻尾的通知罢了。毕竟，他不得不娶。 而另一边，善良的王明华自己一直为自己做绝育自责，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她将半碗茶递到丈夫手边后便低头道：“这是极好的，梅家需要继承香火。” 梅兰芳娶福芝芳当日，他首先到了原配王明华房间，这大概是他对他们这些年深情的一种回馈。 那日，梅兰芳与王明华都非常尴尬，坐了半晌后，首先开口的终究还是梅兰芳，他说：“你歇着，我过去了。”王明华听完，心滴着血嘴上却道：“你快去吧，别让人等着。” 那日，福芝芳屋里春宵苦短，而王明华的屋里则冷清到让她格外心寒。她泪眼婆娑地摸出儿子幼时穿的虎头鞋抱在怀里，终于无声地哭了。她不敢哭出声，这大喜的日子，作为梅家的一员，怎能以哭声示人。 之后，一切都相安无事，众人只道王明华多识大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大体背后，全是血泪。 福芝芳生下儿子后，其母福大姑让她将儿子送到了王明华屋里。王明华看着这酷似自己死去孩子的婴儿，再次声泪俱下。 第二天，她给孩子戴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虎头帽后便差人将他送回了福芝芳屋里。 福芝芳后来来道谢，她说：“妹妹年轻体壮，比我更会照顾孩子，请你一定好好呵护梅家这根独苗。”言辞间，满满都是王明华的“识大体”。 当时，王明华明明可以收下这个孩子，这样一来，自己在这个家里，便也算真真有了依靠。可她却拒绝了，而她之所以拒绝，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丧子、梅兰芳续娶后，她因终日抑郁身体每况愈下了。 人的病，百分之八十是由心生。王明华的病，也由心起。她知道，这越往后，她的病只会越重。果然，不久后，她被确诊为了肺结核。 肺结核在今时看来并非大病，可在那个年代，这种传染病却是致命的，它在当时医疗条件下的厉害程度仅次于今天的癌症。 前文讲到，王明华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从来宁可伤害自己也不肯伤害别人。在得知自己得了传染病后，她便固执地不肯从屋子里出来，至于与家人同桌吃饭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了，她害怕把病传染给梅兰芳和梅家人。 一日，在刘姓护士的劝说下，王明华终于决定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她走出门口后便看到福芝芳的儿子向他跑来，她正习惯性地欲与他打招呼之际，一旁的老妈子却迅速抱着了孩子。敏感的王明华知道，这是老妈子怕她把病传染给孩子。 那日，王明华只在院子里转了半圈便回了屋。第二天，她便告诉梅兰芳和福芝芳还有梅家长辈：她将和刘姓护士一起去天津马大夫医院治病。 王明华真是去治病吗？不是，她是为了不给梅家添任何麻烦。 这种不想添麻烦，多少有见外的成分，可这见外，多是为了给自己和旁人留有余地。试想，若王明华真等到梅家有了传染了肺结核再走，那时，该多难堪。又或者，她等到自己病入膏肓却走不了又遭嫌弃，又该多难堪？ 情意，早已不再，所以，这情义，断不能也没了，这便是当时王明华的真实想法。 王明华的要求再次得到了梅家上下的钦佩，在包括梅兰芳在内的所有人看来：她的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尤其，她还是主动离开。 当时的王明华，终是不得不离开。以当时她自己的境况，陪伴梅兰芳已不可能，照顾孩子更谈不上。真真留在梅家，她将是一个慢慢消磨掉自己往日情分的存在罢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莫过于：有一日，你竟在自己家里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梅兰芳、福芝芳一家 对于此时有爱妻福芝芳的梅兰芳而言，王明华只是过往情分罢了；对于福芝芳而言，没有生育能力且得了传染病的王明华，只不过是个抹不掉的痕迹一般的存在罢了。在梅家，没人把她当回事，因为已经没了必要，也没人对她不好，因为犯不着。 这样的境地，你若不走，那就等着眼睁睁看自己的印记一点点被磨掉吧。 王明华深爱梅兰芳，所以，她断不肯将自己最后的一点所余就此消磨干净。她和他相恋了整整11年，这11年，是她人生的最精彩部分，她想让这些精彩保留在记忆里。若真的到了难堪境地，这记忆也只能是苦的。 离开梅家那天，王明华画了个淡妆，临行前她反复问刘护士：气色看起来是不是好了些。得到再三肯定后，她才稍微安了心。那天，梅兰芳和她却只匆匆道了声再见。上车后，她的眼泪花了精心画下的眼妆。 她想起，多年前她的孩子还在世、她也正青春健康时的情景了，那时候，每次梅家来了客人，她也画着这样的妆容接客。 那时，她是梅家唯一的、仪态万方的女主人，她记得她经常在梅宅一摆就是三桌，没办法，梅家访客太多。那时，来访梅家的还有很多外国人，他们曾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说：“玩转北京的三大盛事就是：‘一游长城，二观梅剧，三访梅宅’。” 那时，姿容出众的她是他身边璧人一般的存在，她经常穿着当时最时尚的镶着各色花边的芘芭式小袄，以及露出脚面的裙子，脚上则蹬着半高跟的皮鞋。 来往梅府的人都说：梅先生和梅夫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每每听到这些，王明华总是会心一笑道：“我们的八字，还真真是绝配呢！” 可这“绝配”转眼就只剩一个“绝”字了，想到这儿，王明华在颠簸的车里哭红了双眼。 到达天津几年后的1929年，终日忧郁的王明华便病危了。病危前，梅兰芳曾来看过她一次。只是，来看望自己时，他竟不是一个人：他带来了她另一个太太梨园冬皇孟小冬。 期间，梅兰芳还煞有介事地问王明华：“你觉得她怎么样？”梅兰芳这问话，似是征求意见，似是炫耀，不管是哪种，王明华心里感受到的都是痛罢了。 这以后，王明华的病情越发严重了。病危后，王明华在弥留之际，嘴里一直念念着梅兰芳的小字“畹华”，可她到死却也终没能等来见丈夫最后一眼。 得知王明华死讯的当日，福芝芳竟失声痛哭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曾唤她妹妹的女人，竟就这样辞别了人世。念及当日种种，她心中不禁一阵痉挛。 王明华去世后，梅兰芳和妻子福芝芳为她悉心准备了后事。他们为王明华在香山万花山选了一块墓地，“万花”与梅兰芳字“畹华”同音，这块地包括七个小山头，方圆共约十七亩。 王明华尸身被运到香山后，梅兰芳夫妇携带子女葆琪、葆琛和葆珍(绍武)给王明华戴孝送葬，用金丝楠木棺材装殓，葬入了万花山墓地。 1962年8月8日，梅兰芳患心肌梗塞在北京病故。在福芝芳的要求下，本应葬入八宝山公墓的梅兰芳被福芝芳要求：与王明华共同葬入香山。在两人墓地旁，福芝芳备了一块空地：留给她自己百年后用。 自此，分别了四十年的王明华，终于等来了她曾期盼的团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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