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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依旧,长安如故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19-10-24

赖秀俞


有一些诗篇,虽然在今天已经失却了当年的语境,却并没有磨灭它身体内壁的光辉。我要说的,是海峡那边的诗人,在二十世纪的黄昏,所写下的大量乡愁诗。例如,

余光中曾经在《寻李白》中写过:有时光年短不盈寸,神话俯身/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故乡/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而无论出门向西笑,向西哭/长安都早已陷落。

洛夫在《边界望乡》中沉吟道: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乱如风中的散髮/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远山迎面飞来/把我撞成了/严重的内伤。

纪弦在《云和月》中以云自照,幻想着从台湾的大屯山一路漂移,最后抵达大陆的秦岭;以月为名,悬挂在淡水河之上的同时,也将光辉洒向祖国的扬子江。

  这些诗歌在古典传统的继承中,重新发明了以“乡愁”为名的诗意时空。在古代,人和土地,始终有超越血脉的情感关联。因此,人们歌咏自然风物,实际上是在歌咏土地与生命的亲密交流。陶渊明的《饮酒》很準确地呈现了这种人与自然“共生”的关係。在余光中的笔下,孕育这种关係的时代是“有神”的时代。他曾在《逍遥遊》中发出歌咏:“那是天真的时代,圣人未生,青牛未西行……那是多神的时代,汉族会唱歌的时代,摽有梅野有草,自由恋爱的时代。”

  纯真自然,浑然不觉,是唐诗给我们营造的“乌托邦”面影。这裏没有二元对立,唯有天人合一。只有在这种生命图景中,方能抵达“逍遥”的境界。它既象征着一种超越工具理性的和谐关係,又寓示着一份生命的圆融和满足。

  自从现代性进入我们的领土,继而入侵我们的身体之后,中国古代的“神”逐步迈向死亡。因此,这批在岛屿上对故乡发出哀叹与歌咏的诗人在乡愁诗中所寄寓的,不仅仅是地理区域上的“回返”,还是历史时间上的“重拾”,更是文化空间上的“再构”。

  不然,我们如何能够理解,他们所歌颂的山川和江河,几乎全都闪烁着前现代的灵韵,而并非现代社会图景中的实体?他们所怀念的日月和世界,彷彿拥有一种宿命的关联。因为在盛唐,我们似乎都是月亮的后裔,都拥有着同一具肉身:日月光华灌注而成的,诗的身体。

  於是,这些诗人满怀深情地展开怀念。怀念那个仍有盛唐余韵的时代,天真自然、神话俯身。在那裏,似乎每一个以诗歌为生命追求的诗人,都能得到“神”的点拨和眷顾,被李白的神采附身。乡愁未完,诗人却应验了洛夫所写的诗句──“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

  诗人已乘风远去,唯山河不变。在岁月的华辉照耀下,拨开历史的尘土和烟雾,当年那些怀抱乡思、上下求索的诗人,是否能追上当年那匹李白的快马,返回记忆中的原乡看一看?看看那个魂牵梦萦的长安,盛唐的气息未灭,黄金时代已然重生,月亮的光华依旧如故?这麼多年,无数诗篇依然寄寓了诗人思想,它们汇聚成一个纯然天真、天长地久的梦:长安长安,岁岁年年。

2019-10-24 大公报大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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