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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跳舞的地方被称之为“舞场”，听名字就知道舞场是露天的，稍微好一点的就会有一个简易的顶棚，如果碰到天寒地冻刮风下雨就只能闭门谢客。当时汉口这边比较有名的有滨江、合作路，还有解放公园、中山公园等。舞场大都是以前的运动场游乐场改造而成的，滨江舞场就是以前的滨江溜冰场，合作路舞场就是以前的合作路灯光球场，而解放公园舞场和中山公园舞场也都是以前的游乐场改造的。舞场的条件相对简陋，一般都是拉上红红绿绿的彩灯和各式的花带，搭一个舞台，乐队和歌手在舞台上伴奏伴唱，扩音设备也比较粗糙便宜，但比广播大喇叭要强很多了，反正只要听得清楚就行了，音质什么的就没那么讲究了。舞场四周摆放了一些简易的桌椅板凳，供中场休息。舞池通常都是水泥地面，也有水磨石地面的，少有木地板的，每次开场前，地面上会撒上很多的滑石粉。舞场设有小卖部，卖茶水饮料瓜子糖果等。快到开场的时间了，舞场外已经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有等舞伴的，有现场约舞伴的，还有不停地找机会准备混进舞场的……场内乐队奏起，或舞林高手，或胆子大的，或爱“发泡”的，率先下舞池，随后其他舞者就开始寻找舞伴，纷纷进入舞池，不一会舞池里就是人流穿梭摩肩接踵了。初识的舞伴，互相之间也不太了解，跳舞的水平自然会参差不齐。一曲跳罢，如果双方旗鼓相当的，就会约好下一曲，甚至还会约好下一场舞会，如果水平相差甚远，水平高的人通常都会非常有礼貌，不管自己被踩了几次脚，发生了几次碰撞，也都会耐着性子跳完，一曲结束后，立马一拍两散，另寻新的合适的目标。也会有些高手开场并不急于找寻舞伴，而是四处观察，找到合适的目标后，再前往邀请。参加舞会的人都是各自购买门票，记得门票是二元三元一张。进场后男女都是各自扎堆，几支曲子跳下来就开始男女混合起来，自然是棋逢对手水平相当的舞伴凑到一起去了。 既然算是一个公众社交场所，着装就要比较正规了，虽然舞场对着装有一定的要求，但也不是硬性的，不过受当时的经济条件限制，人们的穿戴也好不到哪里去。女性更爱美了，烫头发，上淡妆，擦得铮亮的高跟鞋，穿上自己逢年过节才舍得的最漂亮最时髦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灵醒”。大部分男性还是比较讲究的，如果穿戴不是高档时髦，起码也要搞得清爽些，但有些男性似乎没那么讲究，经常可以看到有穿背心的、穿拖鞋的。在舞场里不仅比拼的是舞技，更重要的是穿着打扮，要想看武汉市的时尚流行趋势直接去舞场就得了。 舞场属于初级阶段，也算是平民娱乐场所，自然满足不了高端需求了，随后各种高级舞厅渐渐涌现。舞厅起码是室内的，而且装有空调，让客人们在炎热的夏天里不至于大汗淋漓，在寒冷的冬天里不至于穿戴臃肿笨手笨脚。舞厅里有专业的高档的音响设备，色彩斑斓令人目炫神迷的各种灯光，乐队请的都是出来捞外快的专业文艺团体的乐手歌手，舞厅里专门铺设的木质地板，不仅打蜡，还撒上滑石粉，四周设有专门的座位卡座包厢，还设有存包处，免费存放衣服和包包，专业的服务员端茶倒水尽力伺候，门票自然要高出了许多。我记得当初门票最贵的是解放公园的地宫舞厅，门票要八元钱一张，奉送一杯茉莉花茶，还免费续水。高档的舞厅对顾客的着装就会有比较严格的要求了，上不封顶，下肯定要保底的，绝对不允许穿汗衫背心、穿拖鞋者入内了。人都是会随着环境而变化的，舞厅高档了，自己自然就会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气质形象。 我去过很多舞场舞厅，早期的滨江、合作路、解放公园等大众舞场，后来的水晶宫、市群众艺术馆、青少年宫未来世界、市话剧院小礼堂、民众乐园、人民剧院的太空城、解放公园地宫，还有更高档的胜利饭店、璇宫饭店、江汉饭店、武汉饭店，甚至晴川饭店。凭着我当年在学校打下的扎实功底，虽然还不算是舞林高手，各种交谊舞都能跳上一曲，当时比较流行的是快三、慢三、慢四、伦巴、恰恰，还有最具武汉特点的“三步踩”。“三步踩”起源于武汉，也流行于武汉，它以点踏步为主、舞步简单易学、全身所有关节、肌肉群参与运动，讲究男女配合，男女手拉着手相互交叉换位，相互旋转，可组合上百花样，以手为律动的动作较为突出，其舞姿阿娜多姿，在造型上富有雕塑性，集力量、音乐和舞蹈及美为一体，三步踩与悠久的、千年武汉“码头文化”息息相关，具有纯正本地血统，不同于拉丁舞、吉特巴风格,和一般的交谊舞有一定的差异。适用的舞曲也通俗简单，2/4拍的曲子都能适用。当年最流行的舞曲就是张行的《迟到》，那是每个舞厅每个晚上必须演唱的歌曲，还都是压轴的曲子。熟悉的前奏响起，满场沸腾，几乎人人不拉地涌进舞池，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兴奋之中还会跟着歌手一起大合唱，仿佛是在参加演唱会一般，把舞厅的气氛推向高潮。 常言道“一人难唱一台戏”。去跳舞这事一个人肯定是不合适的，进了舞场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有点傻傻的，邀请舞伴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帮忙壮胆，何况还会经常发生为了舞伴而起纠纷的事，所以我一个人也不会去跳舞。我的邻居兼发小建平大我一岁，他高中毕业去参军了，部队在广西，那些年正是中越交战的后期，他当时是在汽车连当兵，虽然是在一线，但还是属于后勤部队，终究没有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打仗，转业后到了他父亲的工厂工作。或许是几年的部队生活太过枯燥，或许是刚参加工作也没那么忙，加上他转业的时候还有点转业费，所以他那个时候非常迷恋跳舞。我们经常会各自下班后在家吃完饭，然后两个人约好，骑着自行车赶赴各大舞场，有时候是我弄来的门票，有时候也会花钱买门票。通常是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一身臭汗，满身疲惫的骑车回家。如果觉得肚子饿了，会去路边摊上吃几块臭干子几个藕圆子，补充一下体力，交流一下当天的心得，议论一下当天的舞伴，再回去洗了睡。 在那个年代，人们都很单纯，但肯定不是傻子。跳交谊舞的时候男人都是衣着光鲜彬彬有礼，女人都是花枝招展美丽动人，仿佛孔雀开屏一般，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了。都是年轻人，浑身上下的荷尔蒙，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自然就会擦出火花。有正儿八经的从初识到恋爱再结为夫妻的，也有通过跳舞结识后成为朋友的，也有夫妻因为跳舞分道扬镳的，也有打着跳舞的幌子游戏人生的……社会现状充分表现，世间百态尽显眼前。建平兄曾经认识一个家住扬子街的女孩子，熟悉以后，我们还约着一起去过几次舞厅，再后来他们就私下约会，两人似乎有恋爱的趋势，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分手了，多年以后我在惠济路某餐厅见到一位酷似当年那个女孩子的中年大妈，在确认过眼神后，相视一笑，没有说话。倒是我，虽然驰骋舞场多年，竟然毫无任何花絮，让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写此文期间，搜肠刮肚，费尽心思，竟然回忆不起任何一个当年曾经亲密共舞的女伴，心中颇有几分失落。 武汉的舞厅也不断地在升级，出现了以欣赏歌舞表演为主，跳舞为辅的歌舞厅，那个时期火爆的有新华路的五星城、正银、天津路的拉斯维加斯等等，歌舞厅装修豪华富丽堂皇、灯光绚烂夺目、音响专业保真，这些也不过是花钱就能搞掂的事情，重点在于经营方式和服务重点的改变。以前的舞厅是让舞客们跳舞的，而歌舞厅主要是让客人来欣赏歌舞表演的，所以除了歌舞厅的环境好之外，让客人舒适舒服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客人们怎么会大把的花钱呢？圆桌、沙发、卡座、包厢，怎么舒服怎么搞，洋酒红酒啤酒品种繁多，茶水饮料应有尽有，各种小吃水果五花八门。然后就是演出的班子，乐手和舞蹈演员自不必说，大都来自武汉音乐学院、武汉歌舞剧院等等专业文艺团体，歌手也都是在武汉市声名显赫的，诸如王丹萍、林芳、王刚、肖家盛等等。歌手都是一个晚上轮流到各大歌舞厅演出，俗称“跑场子”，一个场子唱几首歌，然后匆匆忙忙地带着妆容和演出服赶往下一个场子，虽然辛苦，但报酬客观，属于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了。 当年的歌舞厅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环节，那就是“献花”。改革开放以后，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被称为“大款”，大款们最多的夜生活就是泡歌舞厅，吃喝玩跳都玩遍了，还是不能出风头，于是就开始给台上的歌手献花，并让歌手唱自己喜欢的歌曲。舞台司仪就会拿着点歌单大声地对全场喊出某某台的某某先生献给某某歌手花篮一个，并点歌一首，于是全场掌声雷动。演出舞台上面摆满了花篮，可那都是要花钱买的，起先是一百元一个，后来不停涨价。大款拿出现金，服务员把花篮像模像样地送给了歌手，歌手下场后把花篮给歌舞厅老板，换回部分现金，老板继续把花篮放回了舞台，绿色环保、循环使用。献花这个环节既给歌手捧场了，也让自己显摆了一下，于是乎，献花之风盛行，常常是你方献罢，我方献。歌手演唱的时间有限，如果同时有几位客人都献花了，到底是唱谁点的歌呢？当然是价高者优先。于是经常会出现双方杠住了、僵持不下的情况，现场演变成了拍卖会，价码不停上涨，最终胜者洋洋得意，败者灰头土脸。据说还有为此结下梁子，秋后算账的故事发生。 当然还有一个环节就比较暧昧了。每每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全场灯光调到最暗，音响里飘荡出令人陶醉的绵柔的音乐，男女成双成对下到舞池，相拥而舞，跳起了武汉所说的“FOSI”，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更不清楚这两个字的来源，说白了就是以前地下舞会里跳的“贴面舞”。或许是舞客们在怀念当年的地下舞会，或许是借此机会和亲密的人浪漫一下，当然也有因此赚取小费的“小姐”了。至于说在黑灯瞎火之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再后来，娱乐方式越来越多，迪斯科舞厅开始在武汉出现，迪斯科由于舞步简单易学、形式自由、便于即兴发挥和宣泄情感，而且舞厅灯光音响炫酷，舞池巨大，逐步取代了歌舞厅和舞场。没过几年，由日本舶来的卡拉OK又开始登场，卡拉OK具有曲目丰富、老少咸宜、参与意识强等等特点，更重要的是满足了人人想当歌星的梦想，所以推广迅速，普及面很广，一直流传到现在，经久不衰。而交谊舞就慢慢的没落了，舞厅也纷纷关闭，“舞媚子”们也无处可去了。 前几天开始写这篇有关交谊舞的陈年往事，很自然就想起了那部经典的美国电影《闻香识女人》，于是在网上又重新看了一遍。电影公演的时候我就看过，故事情节并没有那么深深地打动我，倒是对其中那段探戈舞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由阿尔·帕西诺扮演的盲人退役中校弗兰克和偶遇的美女唐娜，在探戈经典名曲《一步之遥》的伴奏下翩翩起舞。那气质舞技舞姿音乐，觉得我当年的交谊舞简直都是白学了。 每年的腊八节，小学同班同学都会在一起聚会，吃饭喝酒之后都会去卡拉OK唱歌，顺便还一起跳舞，我也曾经跳过几曲，仗着自己的功底深厚，想必可以信手拈来，可事与愿违，不仅舞步生疏，体力也是跟不上了，一曲下来已是气喘吁吁，不复当年之勇了。于是就想起了什么时候去舞厅重温一下，无奈不知何处可寻。不过我还是留意了这方面的信息，据悉在车站路附近的长青广场里有一家“绿洲歌舞厅”至今都还在营业，还是三十多年前舞厅的经营模式，乐队演奏，歌手驻唱，早中晚三场。不用说，长期在里面蹲点的“舞媚子”肯定和我们年龄相仿，真想找个时间去看看。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归想，真要去恐怕还拉不下面子了，就好比当年那些在舞场上挥洒自如的美女们是绝对不会加入到“广场舞”之列一样，即使有加入的，不是组织者，也是领舞的了。 交谊舞以及舞场舞厅歌舞厅等等这些早已离我远去，只留下了碎片般的回忆。人生不能重来，过去的不论对与错都是值得回忆的，生活还要继续。就像弗兰克中校在电影里说的那样，“No mistakes in the tango, not like life.”（跳舞和人生不一样，无所谓错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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