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校经处是老晶体所南楼的一间房间，曾是《清人著述总目》及《山东文献集成》编辑部，所以当时习惯称项目组为编辑部。后因汇校《十三经注疏》，遂有「校经处」之名，并渐渐叫开。 文 | 韩超 编辑 | 熊梓涵 责任编辑 | 郭迪 走进校经处房间，中央放置了一张很大的长条桌，杜泽逊老师坐在长条桌的东头，身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放着满满的图书和资料。南面靠墙的位置全部放置书架，北面则放置书桌，北墙上方中央悬挂刘晓东先生亲书“校经处”匾额。一部分同学围坐在长条桌的两侧，一部分同学分坐在房间南北靠墙放置的书桌旁，都在埋头校经或写校记。    滑动，一览“故纸堆”里的校经处 你没有办法说这个地方平凡。这里曾经完成了一项又一项国家社科重大项目，这里浩如烟海的藏书与资料足以让每个走入房间的人由衷惊叹。 但这里又过于枯燥，清人廖养泉说“解经以理，校字如仇”，宋宣献说“校书如扫尘，一面扫一面生”，“校经”二字自古重如千钧。 我们走进校经处采访杜泽逊老师时，问道:“校经处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好玩的事情啊？”杜老师说:“这个校经处啊，是个工作的地方，不是用来玩的啊。”我们马上改口说，“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趣”字真的妙极，每个琐碎平常的时刻都因“雅趣”变得无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校经处的日子不是朝九晚五，只是文字与日晷碰撞。走在十二时辰里，总觉时轮井然，光阴宽绰，岁月静好。 📍卯时 5:00-7:00 日出天地正 煌煌辟晨曦 卯时是日出的时间，旭日初升刺破朦胧，空气一时爽朗清澈。 杜老师与程老师早早起床准备去校经处了。但杜老师和程老师并不是空手而去的，他们还带了许多东西。到了校经处后，程老师把带来的煎饼、鸭蛋与鸭肉分给大家。程老师说，杜老师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撕鸭肉。说要把鸭肉给你们带过来，让我和你们师兄吃鸭骨头。 在校经处，有一个潜在的规律，那就是如果你懒得去吃饭，也不会饿死，因为这里往往有食物可以充饥。角落里常备的筷子、各种酱、煎饼就印证了这个规律。同时，常常有老师或者已经毕业、还没有毕业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投送的各色食品，因此动物园的野生动物们在大家的投食下茁壮成长。   滑动查看散落在校经处内各处的水果零食 📍辰时 7:00-9:00 朝食有麦饘 晨起有布衣 辰时又称食时，精神随着食物的下肚而逐渐清朗。校经处解决完早饭之后便开始了“晨起动征铎”的扫尘之旅。 《尚书注疏汇校》是《十三经注疏》项目最先完成的工作。版本对校过程中一个常常困扰大家的问题就是异体字。项目组先是根据最初几个版本《尚书注疏》的对校情况，形成了一份《异体字表》，作为判定异形异体字的依据；然后通过定期开会，交流对校中遇到的问题，不断增加新的异体字入表。所有版本对校完成之后，老师还专门集合大家开会讨论《异体字表》，把对校过程中遇到但《异体字表》未收的字形写在黑板上，大家一起查找依据，一起商量讨论，最终审定形成一份《尚书注疏异形异体字表》。  《十三经注疏汇校》异形异体字构成部件表 📍巳时 9:00-11:00 幽映每白日 清辉照衣裳 巳时的阳光不骄不躁，穿过树荫，清晖遍体，光斑点点。耳边有风声叶声，眼前是书卷多情。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人在田园间，书在斋堂中，简直是人间至乐。校经处楼下有一处荒地，李振聚师兄将其拓成了自己的一处花园。每日巳时是他固定的下楼打理花草的时间。他说自己向往陶渊明的生活，希望也能在“车马喧”中开拓自己的“东篱下”。吴雪菡学姐则在师兄的花园中借了一小块地。因为地是借的，故雅号“借园”，并为之作记树碑，永作纪念。     滑动查看侍弄花草的李振聚师兄 及吴雪菡学姐所作碑记 📍午时 11:00-13:00 树阴满地日当午 梦觉流莺时一声 午时的日光盛极一时，每个墨字都映出最热烈的颜色。 在一上午的工作之后，腹中渐渐饥饿，校经处众人和杜老师去食堂解决午饭。吃饭时谈及豆梨，文昌师兄说：“豆梨即棠梨。”茂杰师兄说：“有豆梨，有杜梨，二者极难区分。”杜师说：“陕西一带‘杜’即读作‘豆’，如‘杜陵’”即念作‘豆陵’。”程老师戏云，则“杜老师”即可作“豆老师”矣。 红姑师姐送给程老师的油画 📍未时 13:00-15:00 日昳晡，下平湖 十十五五依黄芦 得粒不啄鸣相呼 未时又叫日跌、日央。日过中天，渐渐往西跌落。 来到校经处校经的人要先打通一个“副本”，就是要临摹一篇万历北京国子监版《十三经注疏》。魏县尉宅本、万历北监本、毛氏汲古阁本《十三经注疏》同为半叶九行，北监本版心上方有“明万历十五年刊”字样，正文字体是宋体，字形较长，特别是经文的字体明显横细竖粗。这种细长的字体特点就是北监本的核心特点， 能找到这样特点的临摹本才算是规范的临摹本。 滑动查看校经所用对校本 📍申时 15:00-17:00 整履步青芜 荒庭日欲晡 古人习惯第二餐在申时进，所以申时又曰哺时。此时本当是一天当中最休闲的时光，深旧的日光打在万物，一种恍惚的慵懒裹在身上，迷朦与惬意点缀在书的侧页。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物有瞬息万变，已然偏西的太阳瞬间被浓墨似的云裹住，再也挣脱不开，豆子大的雨点不由分说地砸了下来。晾在窗台上的校勘纸条平白就遭了无妄之灾，校经处众人连忙抢救下了纸条。等雨过天晴之后，再重新晾在窗台上。师兄调侃说，我们就像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在晒经石上晒被老鼋翻下通天河的经书。 小纸条是为了校勘所用的，称作校勘记更为恰当，但小纸条通俗易懂，也就这么沿用下来。在《毛诗注疏汇校》的收尾阶段，大家开始加班剪小纸条。 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需要从废纸堆里拣出遗漏的校勘记。师兄夸口说，我们现在已经把所有的小纸条都收拾干净了，如果能再从废纸堆里面找到一张小纸条，我就请十块钱的饭，向上累加不限量。结果在大家的群策群力之下，最后一共又找到了20多条小纸条。 滑动查看大家找到的小纸条 📍酉时 17:00-19:00 日落山水静 为君起松声 酉时金乌西坠，万物恬静。“日之夕矣，羊牛下括”，此时天地间有一种磅礴的淡然与宁静。 但校经处却在静中活泛了起来，逐渐昏暗得若有若无的屋子被骤然点亮。程老师总会从家中带许多吃食过来让大家大饱口福。程老师最擅长红烧肉、小黄花鱼和虎皮青椒，给学生们带的糖炒栗子甚至会细致到每个栗子上都切上十字口。 在校经处的同学们心中，程老师是像简·爱一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在和杜老师携手相伴的学术旅程中程老师一向学术独立，合署极少，甚至自己有参与的著作也不署名。 程老师所编《清史稿艺文志拾遗索引》 📍戌时 19:00-21:00 楼上黄昏欲望休 玉梯横绝月中钩 戌时又称日暮、黄昏，黄为地之色，昏为日之冥。其实早已暮霭沉沉，天地四合，月上西楼。 待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天地清静，白天的事已做完，正适合出门散步。和杜老师一起散步是一件极长学问的事情，茂杰师兄专门把杜师散步见闻的书目做成了豆列。 在散步时杜老师曾谈及高亨先生的《文字形义学概论》。杜师云，书内的小篆是王绍曾先生摹写的，书成后高亨先生要送给王先生一本，想题名为“王先生”，但王先生不同意，认为不妥当，高遂改为“绍曾仁弟”。二人虽为师生关系，但关系密切。又如有一日饭后散步时谈到《武林梵志》，书内收有苏轼之诗，查慎行曾据以补苏集，后杜师将此书中之苏诗录出同《苏轼诗集》比较，发现有四首半诗集未收，但仍不敢大意₁，遂给当时主持《全宋诗》项目的陈新教授写信，后陈教授回信称这四首半诗其中有三首已经确定不是苏诗，另一首尚有争议。由此避免发文出丑，但此过程中杜师仔细阅读了《宋史·苏轼传》₂，由此可一窥杜师求学之道。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师兄做的版刻藏书票 注1：杜师当时节衣缩食订了《光明日报》，其中有个栏目叫“文学遗产”，有人在其中一期上刊文称发现了两首李白的诗，结果下一期就有人发文辩驳说是搞错了，那两首是白居易的诗不是李白的。因有前车之鉴，故杜师较谨慎 注2：二十五史小字本 📍亥时 21:00-23:00 人定朱门尚未开 初星粲粲照人回 亥时夜深，又称人定，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此时万物收敛，天地悄然，人间希声，一日忙碌至此可歇。 在安定休息之前，杜老师会写今天的日记。其实杜老师的日记随想随记，读书笔记的成分更多一点。杜师的《槐影楼日记》已经写了八十余册了， 已出版的《尚书注疏校议》就是取材于《槐影楼日记》。 滑动查看杜老师及其藏书 从子丑寅卯到辰巳午未，从申酉戌亥再到子丑寅卯，斗室之间平淡时光周而复始，偏转的日头把墨字敲成平凡日子的韵脚铿锵。校经处的日子平淡而充满雅趣，在故纸堆里演绎生生不息，欣欣向阳。 📍子时到寅时 23:00-5: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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