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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传奇·柳崖外编(二十一)

 韦诡 2019-10-30

62,蔡判

寿算茫茫孰主裁,弥封犹是费鸿才。

任他巧计工营夺,禄命已从暗里摧。

  蔡予嘉,是花判之神。


  乾隆二十二年春,蔡予嘉在京都朱筠的书斋椒花吟舫修习学业。一天晚上,来了一个差役说:“请你去判决案件。”蔡予嘉就跟着走,直到看到一口井。差役说:“下去。”蔡予嘉有些疑惑。差役:“有什么危害?”说完自己作为示范跳了下去,又爬上来。说:“请去判决案件。”蔡予嘉一跳下去之后,发现自己穿上了判官的衣服,判官的帽子,衣服是绿色的下等判官服,随从给他带路。抬头看天空,有阳光但是看起来发暗。正往前走,就看到死去的前妻坐着马车从一旁经过,蔡予嘉想要和她说话,没能成,于是流着泪走过了一座桥。桥下聚集着许多只有半截身体不健全的人。蔡予嘉问:“是要判这些人么?”差役说:“不是。这些都已经判决了。蔡公是要判还没宣判的。”


  最终来到一间房舍,这房舍坐西向东,布置和刑部差不多。上堂揖礼,堂上坐着一个大王模样的人,他叫一个身穿紫袍戴着判官帽的上级判官,带蔡予嘉来到一个地方,说这里是:“生死弥封司。”紫袍者备置了酒席招待蔡予嘉。蔡予嘉说起自己路上遇到死去的妻子,以及没法和她搭话的情况。紫袍者说:“她这是即将降生到某个地方了。时辰还早,可以叫她过来一叙,但不能过分亲热。”于是在内室垂帘隔间,召蔡妻前来,蔡予嘉与之嘘寒问暖了数语。一老妇说:“不能久留了。”蔡妻于是就离开了。紫袍者又进来说:“请蔡公判案。”蔡予嘉说:“是要判什么事情?”紫袍者拿来一册书簿说:“请拆开此弥封。”【弥封原是把试卷上填写姓名的地方折角或盖纸糊住】蔡予嘉拿来一看,簿册每人一页,分上下二层,上层的顶边有长方形的空格,就像学生录的样式,但是没有字。下层注释说:“某年月日生于某省、某府、某县、某街村,以及官爵事业。”都记载得十分详细,结尾写着“卒于”两字,然后又空了数行。都是些圈,一年一个圈,已经过了的年数,就用朱红涂抹。还未过的年岁,则是空圈。要是做了损阴德的事,就从后面开始用黑色涂抹,注明因为某事减寿几年。做了善事则增添红圈,注明为某事增寿几年。在这个人即将死的一个月以前就拆开弥封,弥封就在本人这一页的中间,拆出来看,说:“某人应卒于某日某地。”就将姓名写到上层长方形的空白之处,然后发公文到各处。蔡予嘉就坐在此桌案上拆弥封,举起笔如山一样重,才写了不过三五页,就已经困倦,还没等把笔放下就醒了,原来还在椒花吟舫里。自此以后,有时一月判一次,有时数月判一次。就这样过了三年多,蔡予嘉也穿上了紫色的上级判官服。


  一天晚上,蔡予嘉正在拆弥封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姓氏,大惊不已。急忙上堂下跪恳求宽限。堂上的王者表示无能为力。蔡予嘉哭泣不止,王者令人将其扶下堂去,蔡予嘉就醒了。急忙回到保定,太夫人竟然就到期死了。又过了数年,蔡予嘉又开始做这件判决的差事,处理纷繁的簿书。忽然来报说:“天帝降临。”蔡予嘉同其他判官跟在王者后面伏地而跪,见天帝的玉辇从半空的彩云中穿行离去。刚一起身,王者怒目看着蔡予嘉说:“有人告你!”蔡予嘉不明白。等到上堂,堂上立着一个妇人,脖子间套着绳索,控告说自己枉死,而本来应该抵命的人,为什么让他无故免罪。过了一会儿,一个判官上报说:“事情了结了。”王者对妇人说:“事情已经了结,不要再遗恨。”蔡予嘉醒来,愈发不得其解。正逢父亲来到了京城,蔡予嘉就问:“家里有发生什么事吗?”父亲说:“没有啊。”蔡予嘉:“没有一件牵涉到女人,而麻烦大人处理的事情么?”父亲说:“倒是三个月前,保定有一女人羞愤自尽一案,某恳求为图谋奸污者求情,让那人活命。我怜他事出无心,又认为罪不当死。因而为其向县官求情,得以从轻论罪。但是那人却死在了狱中。”蔡予嘉这才知道那女人的控告,是源自这件事。事情了结的说法,就是那人死在了狱中。不过每蔡予嘉泄露一件自己判决的事,就会受到谴责。之后,就不敢把自己的这件工作告诉别人了。


  蔡君名必昌,予嘉是他的字。他是乾隆四十三年进士。也是我的文友。现在是徐沟县令。


  柳崖子说:增寿减年的说法,可以告诫那些愚昧而顽固的人。至于有意让别人活,尚且有含冤前来索命的人,何况有意杀人的呢?蔡判蔡判,花神活现,他要是担任活人的官吏,我希望他能仁而善断。

63,梦征

祈来旧句费猜疑,应验还从事后知。
人世功名原似梦。归来方悟玉壶时。

  某公是浙江人。他贫困无依,就到忠肃公于谦祠去祈梦。梦到神明和他对话,用字轴写了一首唐诗说:“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衡。”


  这是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某公问:“结尾当是玉壶,为什么写玉衡?”神明就说:“用玉衡妙,用玉壶就不妙了。”某公醒来,对梦感到疑惑不解。后来他门下有一个学生做了宿松令,某公打算去拜访他,求取一点财物度日。乘坐的孤舟行驶在细雨之中,拿出信笺题词,诗词的音韵清越响亮,和流水声相互应和。这时停靠在岸边的一艘大船舫里的人,见此情景,就叫出使者某公求来他的作品阅览一番。某公便给了自己写的词。大船舫的客人一看,乃是一首《风光好》。词云:“


  柳阴阴,水沉沉,风约双凫立不禁。碧波心。
  孤村断桥人迷路,舟横渡。旋买村醪浅浅斟,更微吟。”


  词句工丽,书法精湛。因而极为叹服。于是坐着小船来到某公的孤舟,询问家居籍贯,要往何处。某公说出了自己的情况。那客人说:“君的才气天下无双,我正要巡抚三楚,希望你能来我的幕府作我的幕宾,有高的职位就应当仰望,何必待在宿松这种小地方?”问抚台身份,原来是洛阳人。这个地方就是小孤山。宿松令得知恩师前来,出来相迎。巡抚留他夜谈。第二天早上,宿松令以舟送别某公。某公就跟着巡抚来到了楚。细细推敲梦中的诗句,前三句已经应验。后来,某公考中博学鸿词科【科举的一种科目】,巡抚就给某公写了一封推荐信,题为《璿玑玉衡赋》,某公被授予翰林院检讨一职。这就是神明说的玉衡更妙的缘故。某公做了十几年的官,位列显要的官位,后告老还乡。谢恩完毕,得朝廷赐一方图章。离开朝堂后拿出来一看,上面刻着“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诗句。想到以前的那个梦,忽然感到惊慌害怕。等回到家就死了。这就是所谓的玉壶不妙的缘故了。神明真是善于运筹文字。有人说某公就是彭孙遹先生。


  又有人传说:顺天府庚辰年解元崖凤集,在即将考试的时候,梦到一个老人,拿着一卷诗稿给他。第一句是:“功名祇在草桥头”,醒来后对梦不解。后来路上遇到雨季,于是投宿旅店。听说临近的村子有表演戏剧的,于是前去观看,唱的是《红梨花》,正在说赵解元如何如何。询问这个地方的名字,就是草桥。果然之后他就中了当科解元。


  【《红梨花》全名《谢金莲诗酒红梨花》。杂剧剧本。元张寿卿作。四折。写书生赵汝州慕洛阳名妓谢金莲,托好友洛阳太守刘辅牵线相会。赵至洛阳,刘辅却说谢氏已嫁人,让谢氏假扮王同知的女儿至花园,二人遂两情相悦。次夕,谢氏又携一樽酒、一瓶红梨花与赵相见,作诗唱和,正是情意缱绻时,嬷嬷出现把她唤了回去。接着卖花三婆出现,说明同知的女儿早已死去,鬼魂常夜出魅人。汝州大惊,即赴京应试。等他及第得官返回洛阳,刘辅设宴款待,点明真相,赵、谢二人即席成婚。】


  又有一件类似的故事,蒲州的张秀才,正前往霍州赶考。山路上有赶驴的人,天还没亮,就睡在山坡上等需要租用驴子的客人。梦到一人对他说:“快起来!快起来!今科解元蒲州张相公来了。”赶驴人急忙起身迎接,就看到张秀才从前面走过来,于是问他:“请问你是蒲州人吗?”张秀才说:“正是。”“请问是张相公吗?”“对。”于是连忙接过行李,又把驴子给张秀才乘坐。问他缘故,也不说。只是说:“我送张相公到太原,要是考中了,希望张相公能重重谢我。”一路上殷勤备至。过了许久,才把做的梦说出来。张秀才至此就因为想到自己要中解元而自负不已。等到考榜揭晓,张秀才却没有考中。一看考榜的题名,解元是临汾张象蒲。鬼神的玩笑真是奇异。

64,薛素

萍水情缘易别离,相识难了讬新词。
那堪重泛盐官棹,杜牧寻春悔已迟。

  薛素,是浙江盐官郭店的一个渔舟女子。她的父亲嗜酒,平日里驾驶小船载客渡河为生,每天赚的钱都被薛父拿来喝酒了。即便赚了好几倍,就加倍喝,不留一点余钱。素女戴着荆钗,穿的是粗布裙,虽然不是流行的装扮,但是她划桨时腕弱轻柔的样子,见到她的人没有不被迷住的。到了丙子年,素女年满十五。


  绛州的梁生,来到浙江盐官游历,看到素女在绿柳下泊舟,只见水天一色,莲脸春生,梁生不觉神魂颠倒。说:“古人所说的南国佳人,也不过如此了。”于是花钱雇下素女的小舟,和素女谈话。素女不作应答,只是含笑看着梁生。就这样行驶了十三四里,也没有回答梁生一句话。梁生本来是豪放之士,就这样静坐实在有点无聊,就放弃坐素女的小舟,回到住所乘舟离开。素女眼看梁生离去,依旧微笑地看着。


  时节由春转冬,梁生又一次路径郭店,当时正下着大风雪,河水一下子结了冰,只好泊船岸边等河面解冻。刚开始还不知道邻舟的就是素女。梁生一次偶然走出船舫来到船头,素女正推开船篷扫雪,雪肤相映,光彩夺目。她忽然开口问梁生说:“这么大的风雪,要到哪里去呢?”梁生缓慢应道:“你不是不说话的么,为什么要问呢?”素女又默不作声了。继续将雪扫成一团,期间频频去看梁生。随后各自回舱。过了一会儿,一个老翁前来造访梁生的船,说:“碰巧打了点村酒,可以御寒,能请公子过来和老夫喝一杯吗?”一问,原来是素女的父亲。薛素自幼丧母,也没有兄弟姐妹,父女俩相依为命,驶船渡日。梁生说:“风雪孤舟,正适合喝酒,有何不可呢。”于是跟着老翁过去,雪中灯火通明。素女洗杯子给梁生,老翁也殷勤招待。又自斟自饮,一边谈话一边喝,十几杯下去已经有些醉态了。素女又给梁生倒酒,低声问他:“公子今年几岁了?”梁生说:“十七了。”素女微笑道:“我才十五岁。”又问他的籍贯、双亲、婚姻,絮叨个没完。听到梁生回答说自己未婚,素女沉默了。过了许久,不觉长叹了一声。酒过数巡,忽然船篷上传来声响,原来是河冰晚上消融了。梁生所在的船即将离开,催促梁生回船。素女止住梁生说:“人生邂逅一场,未必没有缘分。碧水小舟,天涯芳草,谁没有情。为什么要如此匆匆呢?”梁生说:“那要怎么样?”素女说:“我送公子到石门吧。”于是转身和父亲耳语了几句,薛父就解开缆绳跟着梁生的船前行。而自己依旧睡在船边,不一会儿就传出了鼾声。素女挑着灯,倒满酒杯,对梁生道:“郎君器宇不凡,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儿。只是我恨自己像浮萍一样居无定所,不能辱没了郎君的身份。倘若能做郎君的侍妾,我也愿意跟随。”梁生没有回答。素女沉默了良久,又叹息道:“本来就知道不可以,郎君也不骗我。”梁生说:“东西南北,相逢一场已是何其困难。当对酒当歌,为什么要长叹呢!”素女于是扣舷歌了一首《如梦令》:“


  篷外荒鸡啼早,雪岸雨声催晓。此夜送郎行,应忆烟波渺渺。难了,难了,一点相思春袅。”


  歌毕,东方已经发白。薛父才醒过来,梁生的船催促梁生回去,素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瞪目看着梁生离开。到了第二年秋天,梁生复游盐官,路经当初泊船的地方寻访素女。人们说:“她父女俩驾船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柳崖子说:茫茫的天地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想要遇见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生在同一个时空,而又当面错过。就好像粉白黛绿的娼人,迎门能有一盼,掩关即转身离去。或是高马华车与人来人往,同处广大辽阔之地,彼此之间却互相不了解。地位有别,身份有差,就好像老少美丑,年纪不同,相貌不等。一遇再遇,而男方未娶,女方未婚,也只能空寄相思于烟波缥缈之间,彼此相遇而又能相互合适是那么困难,就好像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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