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私家园林与山水情怀

 行行好xing 2019-11-01

[摘要] 由于对山水之美的形而上的认识,中国文人具有深厚的山水情怀,这种山水情怀表现在山水诗、山水画中,更表现在山水园中。即使在壶中天地式的小园中也能运用小中见大的营造手法,创造出山水相依的大境界。山水情怀既是造园的缘起,又是造园的指导思想,更是园林鉴赏的基础。

Abstract: As a result of the metaphysical understanding to beauty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the Chinese scholar has the deep Feelings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this kind of Feelings displays in the scenery poem, the landscape painting, displays in the scenery garden. The Feelings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not only is the landscape gardening origin, also is the landscape gardening guiding ideology, is the botanical garden connoisseurship foundation.

[关键词]山水情怀、山居、文人园林、山水园林、壶中天地

Key words: Feelings of mountains and rivers、The mountain occupies、Scholar's garden、Mountains and rivers garden、World in the pot

1  中国文人的山水情怀与山水园林

自孔子提出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论语.雍也》)人们的目光就开始审视自然山水。孔子的话为中国人提供了一种“比德”的思维方式,就是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去寻求人与山水间的联系,赋予自然山水人格美、道德美。南北朝时期南朝宋宗炳饱游卧看(宗炳年迈之后“凡所游历皆图于壁”,每日卧游)山水之后写下的《画山水序》中谈到山水“质有而趣灵”,“以形媚道”,认为山水不仅有自然美、人格美,而且能够体现出天地间的大道。南北朝时南朝梁有“山中宰相”之称的陶弘景谈到山水之美:“高峰入云,清流见底……实是欲界之仙都”,[1]认为山水具有超乎尘世之美,是可令人忘俗的仙境。由于古圣先贤的大力推崇,当然也由于连年的战乱动荡,在中国人特别是文人中间有了深厚的山水情怀。圣贤高士无不崇尚山水,山水之美,古今共谈。得意畅快时游赏于山水,失意潦倒时寄情于山水,这甚至成了中国文人的一种生活模式。以至于赞美人的品德高尚,所用的最高级的词汇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所以,自魏晋以来,为了躲避红尘俗务、战乱动荡,人们不仅游历山水,还热衷于在山水之间构筑山居,使身心彻底地融入自然山水。其中为人所熟知的有东晋山水诗人谢灵运的始宁山居、唐代白居易的庐山草堂、杜甫的浣花溪草堂、柳宗元的愚溪及王维的辋川别业。从严格的现代定义上来说,这些并不能称为园林,只能说是构建于自然山水间的栖居之所。但在园林的发展史上,文人园林就是这样悄然地从自然山水之间萌芽的。这些山居在山环水绕之中,无围墙无园圃,所以就没有地界的局限,无限广阔的自然山水都是山居主人的园林,而实际上真正为主人所拥有的只是有限的空间甚至只是建筑而已。这一点在一些传世诗文中有所体现,如柳宗元在《愚溪诗序》中写到:“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愚溪之上,买小丘……得泉焉,又买居之。”而白居易在《庐山草堂记》中将修建草堂的过程更是写得明明白白:因“匡庐奇秀,甲天下山”爱其美景,不愿离开,所以在“其景胜绝”的香炉峰下、遗爱寺旁修建草堂,“乔松数千株,修竹千余竿。青萝为墙垣,白石为桥道。流水周舍下,飞泉落于檐间”,“三间两柱,二室四牖”。[1]从记述中可见,这只是一处简简单单的住所,但由于建在茂林修竹、美景独绝的山水中,诗人可以仰观山,俯听泉,远山近水尽为诗人饱览,清风明月皆入主人幽梦。这样的山居,虽无园林却胜似园林,无尽的自然美景都为山居主人所拥有。令人感到“外适内和,体宁心恬”,真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可以说,山居这种形式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水园林,但却把借景的手法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境地。而且,山居不需花费大量的资金,对于一般文人来说是一种较为便当的亲近山水的方式,所以,后世仍不断有人乐此不疲。

中国文人的这种群体性地热爱山水、寄情山水的山水情怀在其他国家中是难出其右的。在领略美景,吞吐岫云之后总要有所感悟、有所创造。文人们这种山水情怀发之于笔端则为山水诗,发之于绢素则为山水画。这两大类艺术在中国艺术史中可谓大观。文人在对自然山水的激赏与观照中体验到了精神上的自由与完善,体验到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与自得。然而笔端绢素的创造终究有限,寄身于山居的生活殊为不便,再加之文人总是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怎样才能既可以居庙堂之高又能够处江湖之远呢?唯有造园,在喧杂尘世中创造一个山水园林。南北朝北齐的庾信在《小园赋》里对想象中的小园的一番描述就表达了这个愿望。“近市,不求朝夕之利;面城,且适闲居之乐”。[1]文人们学有所成还是要报效国家,成就事业的,在城市中或者城市的周边地区建造这样一个模拟自然的山水园林,既不影响仕途进取,又可瞻亲哺幼,且为日后隐退提供了条件。然而,由于经济能力所限,一般的文人士大夫们是没有条件建园的,魏晋南北朝虽然是私家园林大发展的一个时期,但留名于后世的只有皇亲贵胄、官僚巨富的私家园林。

西晋大官僚石崇在洛阳城西北郊金谷涧畔因自然地势,凿池引水建造金谷园。北魏大官僚张伦的宅园中造假山---景阳山“有若自然”。南朝梁的湘东王建湘东苑,其中“穿池构山,长数百丈”,南朝齐的文惠太子建元圃“多聚异石,妙极山水” (《太平御览》) 。从上述记述中可见:这些私家园林虽比不上当时的皇家御苑,但规模还是相当大的,确实不是一般文人士大夫们所能建构的。这些私园或借助自然条件,修山整水,或模仿自然,山理水,虽然极尽奢侈,但还是掩不住自然山水园的本质。毕竟这些园林主人们拥有读书的特权,不管是附庸风雅,还是确实具有深厚的山水情怀,他们的园林终归还是山水园林。

到了唐宋,社会长时间的安定富庶,使国富民丰。不仅王公贵大量地建造园林,而且文人士大夫也多有余资,真正的文人园林得以发展。其中较著名的有唐李德裕平泉山庄白居易的履道坊宅园、北宋司马光的独乐园、北宋沈括的梦溪园[2]这些文人园林面积都不大,但由于园主人的巧思妙想、匠心独运,嵩华之秀,玄牝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园。虽然,历经千载,这些园林现在早已无存,但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优美的第二自然中,文人士大夫们灵感勃发,写下了传颂千载的唐宋诗篇;我们可以看到:在独乐园中,司马光种竹垂钓、韬光养晦、纵览古今、撰写《资治通鉴》,为复出政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们可以看到:在“恍然乃梦中所游之地”上建造的“梦溪园”里,沈括完成了百科全书式的《梦溪笔谈》。

这些文人园林不仅寄托了园主人的山水情怀,使他们在其中创造了光耀千秋的文化艺术、政治历史、科学技术成果,而且穿越了漫长的时空,一直浸润着后世文人的精神世界,使今天的我们也感受到了这种超尘脱俗的山水情怀。

从山水园林到壶中天地

古今文人很多,能够拥有上述那样园林的文人却是少而又少,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一座小小的宅园也是终其一生难以实现的梦。北齐的庾信在《小园赋》中所描写的就是他梦想中的小园,他开篇就写到:“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居之所;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表达了自己只要一处仅能容身的小园的愿望。庾信在北朝做了较大的官,尚且无法实现小园之梦,可以想见,山水园林对于更多的文人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而已。《小园赋》中提到的壶公典故见于《后汉书·方术传》,说有一卖药老翁,市罢即跳入壶中,里面有山水亭园,奇花异草。这个无稽之谈之所以为后人所津津乐道,正是因为它表达了对山水园林这样一种美好生活环境的渴望。也许,由于无力为自己造园,许多文人将自己的学问才情倾注在为他人所造之园中,才使所有的私家园林都具有了文人园林的特点,才使我国的古典园林多有山水情怀的体现。

那些有能力的文人多是“学而优则仕”或学不成而经商后才购地造园。这些文官儒商与一般的官僚巨贾不一样,他们不求华堂美厦,但求小园幽僻。只要稍有资帛,便热心于选地构园。由于经济条件及造园基地所限,文人对园林规模的要求并不高,可以说:文人园林从其诞生之日起就自觉地崇尚小巧。只要“山为篑覆,地有堂坳”(《小园赋》中语句,意思是:有象倒扣的筐一样的小山,有杯水一般的小水洼),“草树混淆,枝格相交”(见《小园赋》),并以园墙来围合空间,“虽有门而常闭”(见《小园赋》),[1]于喧闹的红尘中造出一个清幽的世外桃源。 前面提到的几所文人园林面积都在十几亩上下,已属较大的了。大多数文人园林仅有几亩甚至一亩、半亩。如壶园、一枝园、残粒园、勺园、芥舟园、芥子园等,这些历史上有名的园林不用看数据,只看园名就可以想见其小巧。老子说:“知足之足,常足矣”,大多数文人都能保持这种知足常乐的心态,在壶中天地中自得其乐,“五亩之园,有水有池,有竹千竿。……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于其间”(白居易诗句)[1]。可见,壶中天地并不完全是文人们不得已的选择,更不是无可奈何的自嘲,而是他们自觉的审美追求。文人们沉醉于壶中天地式的小园,从中体会到超然世外的自得,拥有了无限宽广的精神空间。

由于文人心中深厚的山水情怀,这些壶中天地式的园林并不因其小而减少山水情趣。他们借鉴山水画中咫尺山林的理论:“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点体百里之回”,“咫尺之内而瞩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辩千寻之峻”,造园时并不是简单地模山拟水,而是在狭小的空间中苦心经营,山不求高,水不求广,但求有山水之意境而已,因此也就形成了私家园林的写意山水园特色。

私家园林(壶中天地)的小中见大

明代以后,私人造园之风愈来愈盛。因大多数私家园林是宅园,面积不大,特别是文人园林面积更小,要在这小小的天地里,营造出无限的山水意境,还是要费一番心思的。这就要做到小中见大----在小天地中创造大境界。壶中天地来源于道家方术,而道家学说又来源于老庄。溯本求源,私家园林小中见大的营造手法还是来源于庄子的学说中相对的思想。《庄子﹒逍遥游》中的小大之辩,《庄子﹒齐物论》、《秋水》中毫末与大山之论等等,为后人提供了相对的思维方式,也启发了小中见大的造园手法。

3﹒1  象征手法的运用

早在唐代,白居易就以太湖石置其履道坊宅园中,一拳代山,一勺代水,与咫尺山林的绘画理论有异曲同工之效。这是一种象征的手法,运用得当,则园景深幽,情趣顿生;但运用不当,则园景或拥堵或敞露,了无情趣。扬州个园的四季假山是象征手法运用的一个典型例,用不同的湖石、不同的色彩来象征四季,既有空间无限之感,又有时间连绵之意。特别是春山,仅几块笋石,几竿竹子,就营造出一派春意盎然的意象。

这些壶中天地式的园林不仅在园景的布置中运用象征的手法,在园景乃至整个园林的命名立意上还常常采用象征的手法以拓宽思想境界。做到了小景象,大境界,这是更高一层意义上的小中见大。如苏州残粒园园名取自于杜甫《秋兴﹒八首》中的诗句“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表现了山河破碎,志士暮年,壮志难酬的感慨。残粒园的园名表面上看只是极言园林之小,实际上暗喻了主人心系天下的情怀,园林虽小,境界很大苏州芥舟园园名取自《庄子﹒逍遥游》中的句子“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小与大是相对的,短与长是相对的,点化出乐天知命、超然洒脱的人生主题。沧浪亭取名于屈原的《渔父》中渔父摇桨而去时所吟唱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表达了独自修为,不与世事共清浊的处世态度。

通过象征手法的运用,不仅扩大了园林的空间,而且扩展园林的境界。这些壶中天地式的园林就不仅仅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也不仅仅是世外桃源、神仙福地,而是居住于此的人能够游目骋怀,纵横古今,与天地同在,在有限的时空中获得无限感的精神家园。

3﹒2  尺度合宜

许多优秀的私家园林在空间分割上、建筑设计上、植物选择上都颇具匠心,做到了尺度合宜,让人身在小园中而不觉其小,只觉其精致。

在空间分割上,分而不断,有藏有露,给人以山重水复,景色无限之感。园内空间围合多用尺度相宜的女墙,上有形状精巧的门洞及连续排列的漏窗,既闭合又渗透空间是相对封闭的,又是无限敞开的,(正符合古人内省修心的状态——静坐门户之中却心游八方之外)非常通透、自由[4]山水的布置因园林大小而异,山以湖石堆砌,占地面积小却能有峭壁之感。优秀的园林无论多小也会有水池,不仅因为水的文化意义深厚,也因静水的镜面效果可起到扩大空间的效果。水多为形状曲折的小池,低矮的池岸,既有亲水之感,又能使池面增加开阔感。正如清代李渔所言:“一勺则江湖万里” [2]

壶中天地式的园林多为宅园,其住宅部分与园林部分一般是截然分开的,园林部分的建筑以亭、轩、榭为主,大都小巧玲珑,比例得当,以少胜多,与园中景物相互映衬,造成空间辽阔之感。

植物选择上,一般多以低矮的小乔木、灌木为主,如桂、海棠、梅、竹、芙蓉、蔷薇、牡丹、芍药等,这些精心配置的花木,色彩缤纷,重叠掩映,造就园景不尽之意

3﹒3  巧于因借

计成在《园冶》中提出:“构园无格,借景有因。”、“夫借景,园林之最要者也” [3]。因借是壶中天地式的园林扩大空间的最巧妙的方法,即因时因地用借景(近借、远借、邻借、仰借、俯借、应时而借)的手法将园外远近高低的景致都收入园林之中,使园外景致成为小园的一部分,使有限的空间变成无限。

如苏州沧浪亭[2],占地仅1 公顷多一点,园内无水,有河绕于园外,造园人巧妙构思,沿河不设围墙,而用湖石叠成驳岸,借水于园外,使无水之园成为以水著称之园。沧浪亭建造在临水的山丘之上,近借水、远借山、邻借周边景观、仰借广阔空间,阴晴雨雾、清风明月皆可应时而借。亭上镌刻有欧阳修的名言“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3],起到点题深化的作用,令人思接千载,神游四方,使无限空间成为可能。

巧于因借打破了小园林与大天地、的界限,使小园与大山水融为一体,在有限的空间里创造出无限的氛围,人在其间可获得“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无限感。特别是文人士大夫的园林,园林空间很小,却有“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之效果,园林中的题咏又进一步提示出:物非常物,景非常景,看似平凡的景物却是融入了古人的诸多情怀的,也就具有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赏园者置身于这样的园林中,不觉其小,只觉远山近水奔赴眼底,古圣先贤前来晤对,使壶中天地式的小园无论在空间上还是在时间上都具有了无限感。

结语

由于对山水之美的形而上的认识,中国文人具有深厚的山水情怀,这种山水情怀表现在山水诗、山水画中,更表现在山水园中。私家园林自萌芽期开始就浸润着山水情怀,从山水园林到壶中天地,那怕再小的园林也要有山有水。庄子学说中相对的思想启发了写意的造园手法,一拳代山,一勺代水,即使在壶中天地式的小园也能淋漓尽致地运用小中见大的营造手法,创造出山水相依、天地无限的境界。山水情怀既是造园的缘起,又是造园的指导思想,更是园林鉴赏的基础。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主编《古文鉴赏辞典》[M]  陈振鹏 章培恒主编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72-105页;

[2] 陈从周《中国园林鉴赏辞典》[M]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43961页;

[3] 张家骥《园冶全释》[M]   山西古籍出版社  2001325页。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