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收到一个轻如鸿毛的快递。人生从此改变。 然后,每天都会笑着醒来。 我带流氓兔去训练短跑时,亮出钞票告诉他:你要是能打破自己的纪录,这两百亿就归你。 不料流氓兔面不改色,淡淡地问:它兑换成人民币值多少钱?他常在饭桌上听我和兔妈聊汇率波动,也见过我钱包里那几百万越南盾,知道有多少个零是不作数的。 如今的10后也不好骗了呵。 津巴布韦币值几个钱?这是一个有趣而复杂的问题。 这个国家1980年独立的时候,津币兑美元是1:1.47。我若是怀揣这张钞票,坐着时光穿梭机回到1980,身家也有快300亿美金了。即便是回到2001年,津币对美元是100:1,我仍可坐拥2亿美金。 如果手里有那么多钱,我最想做的是公益,譬如,劝人从良。我会背着一挎包的美金,见发廊妹就塞:“妹子,上岸吧,祖国不需要你卖淫,需要的是你赶紧嫁个正经人家,为国多生娃儿。” 十多年前,我和初中时的美女班长在MSN上闲聊:手里有多少钱,才能算是财富自由? 我当时刚从北京回广西,南宁街头的米粉四五块一碗,房价四五千,我说:一千万就自由了。她仍在北京从事据说流着不道德血液的地产行业,胃口比我大:“一千万不够,至少两千万。” 如今想来,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如今的一千万,也就是京沪深的一套寻常房子而已。 最近猪肉价格飞涨,在朋友圈里晒辣椒炒肉的,一律被我们视为炫富。一位厦门的朋友说,因为猪肉太贵,她家已经改吃海鲜了,天天都是鲍鱼龙虾土笋冻,吃得有点腻。 一直以为我们已经进入脂肪肝糖尿病的时代了,没想到大家还会重温吃一口肉都会热泪盈眶的岁月,仿佛回到了童年。 我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嘱咐父母平时买菜一定不要省钱,想吃什么就尽管买。但我亦知道,他们那代经历过饥荒的老人,是最不舍得在食物上面花钱的,尤其是菜价飞涨的今天。 我比他们豁达。如今我买菜时连价格都不看,有钱赶紧花,有肉赶快吃。再也不奢望什么财务自由,先让胃自由了再说。花完钱拉倒。 一直以为,所谓名家,是食物链的顶端。譬如著名作家。 沈从文弟子、江苏高邮人氏汪曾祺,暮年忽然出名,这当然是厚积薄发。他曾向老家官员陈情,希望房管部门能把他们家被归公的祖屋归还一部分:“曾祺老矣,犹翼有机会回乡,写一点关于故乡的作品,希望能有一枝之栖。” 当地官员置若罔闻。当时的一把手进京时,向大领导汇报本地出过的历代名人,扬州籍的大领导忽然插了一句:“我们扬州(高邮隶属扬州)还出过汪曾祺呢。”一把手回家后,屡屡自豪地转述大领导的这句话,但她始终不理汪曾祺的请求,直至本人贪腐下狱都未处理此事。 我所知道的内情是:那任女一把手之后的继任县官,是愿意解决汪曾祺祖屋归还之事的,有人传话给汪曾祺——只要他请官员们吃个饭,给足面子,这事就给他办。 但汪曾祺再也不吭声了。 他当然是出于文人的傲骨,不愿奴颜媚骨地去做祈求人的事,另一方面,他对身边人说: “我身上总共只有两百块钱,就算去请,这点钱也不够请客呵。” 一代文豪,心心念念关于祖屋的那点梦想,就这么被两百块憋死。倘若时光倒流回90年代,我真想把这二百亿津巴布韦币送给他。 上点岁数的中国人,几乎全都穷过。 90年代初,有个男人做了一个剧,挣了几万块,他回家把所有的钱往空中一撒,大喊:我发财啦。有的钞票落在吊扇上,于是,大冬天的,他们打开了电扇,让钞票落下来。 那个男人叫英达,他的父亲英若诚曾是文化部副部长。他当时的妻子叫宋丹丹,不必介绍。她也是名门之后,不是横店群演出身。连他们都经历过那样的窘迫。 40年代末,几个后生在香港的一家饭店里吃饭,吃完了一摸口袋,谁都没钱。请客那位是学美术的,赶紧蘸着辣椒酱画店里的鱼,吃客中有一个码字的,赶紧打电话叫报馆的编辑带上钱来买这幅画,这才把饭钱凑齐。画鱼的那位,叫黄永玉,码字的那位,叫金庸。席间还有一个食客叫梁羽生。 以上提到的人,后来都成了亿万富翁。但他们穷的时候,都想不到未来会有这一天。 我上初中时,对一个单词记得特别牢:millionaire(百万富翁)。当时万元户就是土豪了,百万那还了得,岂不是可以天天吃烧鸭了?少年时的我认为吃上烧鸭就是帝王生涯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世间还有烧鹅,还有参鲍翅肚,更没想到,三十年后,在一线城市里,百万富翁居然连小康标准都够不上,连套房都买不起。 拜同学所赐,我现在也成了百亿富翁。每次凝视着那张形同废纸的天文数字的巨钞,我就会警醒:我们的财富有多少个0一点都不重要,现实的购买力和汇率最重要。 有一晚我转了一个MV,是一首1986年的老歌《明天会更好》。 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歌星,罗大佑苏芮蔡琴齐秦陈淑桦们,都是满脸的胶原蛋白。看着挺温暖,挺怀旧的。 但我的一位朋友,却在香港的酒店里,把这个MV看了10遍,彻夜未眠,泪流满面。 他悲伤的是:我们少年时都以为明天会更好,但真的会更好吗? 我理解他的沉痛。人到中年,很容易悲从心来。更何况他身处香港。 世间并无任何定律,规定明天必须更好。20世纪的战争次数和战乱死亡人数,都远超19世纪;如今国际局势动荡,也远不如一二十年前稳定。 铁定明天会更好的只有两个领域:科技会越来越进步,钞票会越来越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事,AI会让我们的下一代失去饭碗,无人机大大提高了杀人效率,而钱币多了,并非世界变得更富饶,而是各个国家都在超发货币,津巴布韦只不过其中的破纪录者而已。 昨天看到一个表格,是分析社会各阶层收入及占比的,我认为相对严谨靠谱,大家可以对号入座,看看自己所属的阶层。 忽然发现88%的人,都在为吃得上猪肉而奋斗。 我有个朋友小古,早年心高气傲,只泡文艺女青年,后来发现诗歌小说都不能下饭,于是改泡农业女青年。最近排骨死贵,他又立下了宏愿:只泡养猪女青年。 当国家大搞城镇化的时候,肉身在城里的我们,精神上却不可遏止地扑向田野,扑向猪圈。这不是一次最美的逆行。大家只是有点饿而已。 有个川妹子李子柒,最近挺火的。她拍的许多田园风视频,我很喜欢。淡淡的乡野美学,与世无争。 偶看以前的南都旧人写悼念王钧的旧文。王钧亦是川妹子,五年前去世时是南都副总编。非典之年,她是南都广州新闻部副主任,经常和我们一起开编前会,是一位果敢泼辣、正直铁肩的女性,在某年的巨大漩涡中,她曾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吁喊,其勇气令我们这些男儿亦感汗颜。 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任何鸡汤了,我们只需要猪肉丸子汤。 所有人都在经历几十年来最艰难的一道坎。我也不想说什么正能量的励志话了,各自挺住吧,只能说:在这阳世里,我们还有吃猪肉的欲望,证明我们还活着,而那些陆续离去的人,他们再也吃不上猪肉了,连念头都没有了。 只是提醒一下大家:猪肉再贵,也要给娃儿补足营养,他们在长身体。另外,每次回家都给父母多买点肉囤冰箱里,或者网购直接寄给他们。千万别给现金,因为他们拿着钱也不会舍得去买的,老人们经历过饥荒,此生没享过多少福,我们努力给父母一个有肉吃的晚年吧。 至于我们自己,就少吃点肉吧,顺便治愈三高和脂肪肝。没准六块腹肌都出来了呢?只要不出水肿就行。 几年前,母亲来长沙带流氓兔,她每次买的排骨都只够流氓兔一个人扫荡,我说别省钱,多买些。如今我每次炒糖醋排骨,自己都几乎不动筷,静静地看着流氓兔和流氓猴风卷残云。我偶尔吃一块,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火候和配料调配得是否合适。 我们终于走上了父辈们曾经走过的路,我们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和他们半个世纪前一模一样的神情。 这便是人生,这便是宿命。 温馨提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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