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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爱君 图：来自网络 她是我的母亲。个子不高，嗓门挺大而且又尖又亮，从村西呼唤，随着袅袅的炊烟能飘到村东，我最怕她的大嗓门。她爱唠叨，常常为了一件小事，唠叨成长篇大论，中间不喝水，不休息，直唠叨的嘴角两边冒白沫，还不误手中的活计。 有一次吃饭，不小心打破一只碗，天啊！她唠叨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零六秒，甚至连穿开裆裤时的陈芝麻烂谷子也翻出来，好像我天生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村里，同龄的女孩子小学毕业都早早的退学，帮家里打猪草、放鹅鸭，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十七八都找婆家，婆家给买漂亮的衣服，年节还有丰厚的彩礼。家里十几亩地，父亲常年远航在外，我又是糖葫芦最上边的那个，从我十二岁她就让我退学，可我就不识相的哭闹着上学。她的脾气很大，胸中常常蓄积着无名的怒火，一触即发，而我就是那手拿引信点火的人。 我常利用寒暑假勤工俭学，像同村的小女孩一样编制柳条工艺品出口国外。有时也与她们一起骑车到微山湖里摸鱼虾、田螺，有时，鱼皮袋里钻进蛇，她们都吓的丢下口袋蹚水逃跑，我就学着捉蛇人的样子，心惊胆战地捏着凉丝丝的蛇尾巴抖几下，扔得远远的，她们阵阵欢呼！回到家，给母亲说，她却冷冷地说：“就你能！” 八岁时，母亲带我们兄妹三人与外婆一起去县城洗澡，后来又去百货大楼，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一条火红的围巾令我眼前一亮，央求给买，她白我一眼，扯着我的黄毛小辫子就走，我赖在地上，杀猪般的尖叫，引来许多人围观。那时我就发誓，挣足够多的钱，给我的女儿买世界上最漂亮的围巾！ 收获季节，从十二岁开始，我就成了地里的主要劳力。割麦砸豆、整地插秧，我样样都是好手，常常披星戴月地干活。最可恨的是，干完自己的活，还把我当借来的驴一样，赶往舅舅、姨姨家帮他们干活，我稍微怠慢一点，就引来她大嗓门的辱骂，引来别人嘲笑异样的眼光，插秧半个多月结束，稻田的污水，腐蚀得我的脚、手、腿烂了一个月也不好，腰疼二十多天。落下个一见毒日头就头疼、呕吐的病根。 在她眼里，女孩子就要和大人一样干活，不然长大会嫁不出去，如果我在地里歇一会，她就会大声辱骂，我特害怕她的叫骂。最让我头疼的是和她一起运麦子，她总是往平车上超负荷的装，恨不得一趟就把麦子都运走，我们从来没能一次性到达目的地，每次走到半路上麦子就会塌下来，我们只好重装。有时候整个车子会倾斜到水沟里，还不得不下到水里捞。六月的日头非常毒辣，我们的脸热得像红布，汗水一滴滴的滑落，我又气又急，终于忍无可忍，冲她大喊大叫，她不仅不认错，反而骂我是吃闲饭的赔钱货，一无所能。 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恨她，恨她的无知，恨她的愚昧；我讨厌她的小气，讨厌她的自私。恨她的主要原因是我考入更高的学府，她不叫再深造。烦闷至极的我轻率地又一脚踏入糊涂的婚姻，为的就是躲避她的辱骂与唠叨。 回家看她，也不与她多言。父亲去世后，很少回家，每月给她几百元零花钱，再给她添些季节性的衣服，买些保健品鸡鱼肉蔬菜，这就是我给她来往的借口，有时放下东西，立马走人。可与父亲就有说不完的话！要不是父亲去世那晚，她崩溃的哭声，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那年父亲有病休假在家，她把父亲一人扔家，长年累月地伺候病中的外婆，直到外婆去世，舅舅、姨姨一大群，就她逞能。她回到家还哭，我就冷冷的说“外婆再不走，爸就会去天堂提前报到！”父亲常给我说，“一个人常年在外，冷冷清清，非常孤寂，回到家还是一个人，孤灯寡影！”母亲即使回家吃顿饭，也不消停。 一次，饭桌上，她冲父亲大声叫骂，父亲放下碗筷，摸着立即肿胀的成鸡蛋的淋巴结说“不能吃了，又肿起来了！”我忍无可忍声嘶力竭地冲母亲大叫“你别欺负人，爸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没完！”父亲却说“你去伺候他姥姥吧！知道你心情不好！” 爸走了， 她悲痛欲绝在地上打滚，一会拍手，一会拍地，呼天抢地道：“结婚三十多年没做十年夫妻，你长年在外，我领着孩子持家，里里外外一把手，盼星星，盼月亮，你回家像掏把火似的就走人。 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却早早丢下我一人，孩子都还那么小一个个象小燕，你也不要我们了，谁问我们娘们的事，谁顾我们的死活，谁给操心问事……'她也有柔弱的一面！如今的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这个曾经令我非常讨厌的女人，现在却开始隐隐地想念她了。 偶尔回到家里，我发现我们之间变得非常生疏，尤其是她跟我说话小心翼翼，又非常客气。这是我小时候多么盼望的事呀！可当这一时刻来临的时候，我没有一丝胜利者的满足感，反而有种苦涩的悲凉感觉。 前些日子回家看她返回时，她给我们装了满满一大包孩子们爱吃的豆沙包，她种的各种蔬菜。她送我们大门外，风吹乱了她的白发，她的眼睛里有种湿润的东西。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眼泪却一下涌出来，我多么想抱一抱眼前的她，抱一抱我的母亲我的娘！ 一生都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女人，内心一定在苦苦挣扎；曾经令我讨厌甚至憎恨的母亲，为何在我的性格中融入了太多的因子。 我们都是女人，我们的内心都有柔软的地方，但我们都是要强的女人，谁也不肯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示给对方。我们就这么彼此冷漠——冷漠地爱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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