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啊!妈额!——妈!
这是一坡子豆地。连日的阴雨,豆稀草密。此时,一个村子的男女都在坡上趁着天晴,太阳毒,给豆地锄草。“你慢点儿!慢点!”戚二妈看着不顾脚下豆苗飞奔的田草,拄着锄头挥着手吆喝道:“你疯啦!别跑了!咋着了?”
“妈!”田草望望停下活来,看着自己的一圈子叔叔大爷,大妈大娘们不好意思的蹦跳几下来到她妈跟前,压低了声音说:“妈!我考上啦……”
“啥?”戚二妈扔掉手里的锄头,又吆喝道:“考上了?你去学校瞧了?老师说的不?”
田草见四周人已经都在议论:“小草考上学了?”“虎蛋子!叫你锄草,你不愿意,你看人家田草!”她害羞的扯扯妈妈的衣服,低声说:“妈啊!你小声点!”
戚田草是考上了师范。中考前几次的模拟她一直排在前十名,按照招生名额惯例,她离中专分数线——特别是师范分数线,还有一点差距,任课老师报考前总结认定她是考不上的。记得那天夜自习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跟她谈了很久。班主任分析说:按照往年经验看,其他省市中专以她的成绩是根本没戏的。师范招生名额今年是五个,报师范有希望考上,但是统招生只有三个名额,要报师范就要做好上走读生的准备。所谓的“走读生”其他都是一样的,只是学费高点,要比统招的学生,三年多花学费一万多。“一万多?”田草惊呆了!班主任注视着她说:“是的!学费要多得一万多。你明天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做好准备,想仔细能不能接受。我们不能把指标浪费了啊!”班主任最后语重心长的说。
考前,戚田草一直在拼。她化学物理差一点,每天晚自习后她加班复习到凌晨,早晨五点就起床开始背概念公式——那段时间,夜晚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早晨她是第一个坐在教室的人。没想到成绩下来,她还是比第三名少了几分。
此时,田草看着坐在田埂上还在为自己高兴的爸妈,想到刚才在学校班主任老师的话“回家准备钱吧!”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又不知道该咋跟爸妈说。
戚二妈明显看出田草心里有事,“草?考了多少分?”田草心里纠结,她不想说。“不是考上了吗?”戚二妈有点急了:“掏钱的?高价生?”田草眼眶再也憋不住眼泪了,她一屁股坐在妈妈身边,趴在盘在膝盖上的双手上抽噎起来。“哭啥啊!考上就中!一万多块钱咱没有,咱去借!”戚二妈把锄头扔给一旁坐着的田草爸说:“走——回家,不锄了!”
田草家在村子中间。这个是一个大村子,二三十户人家,人家的屋子横七竖八的散落在槐树林中。进村的路口只有一个,平日里一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习惯聚在村口吃饭聊天纳凉。此时,村口两边坐满了人,老远就听到虎蛋弟弟幸福在吆喝:“田草回来了!戚二妈回来了!”一定是先回来的虎蛋在村里散布了消息!田草心想。果然,九大爷最先跟草妈搭腔了:“田草,考上大学了?”
“嗯!嗯!她大爷,赶明儿请你喝酒啊!”田草见妈妈开心的笑着,回应着,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的追撵着跑上来冲她喊“草儿!真厉害!厉害啊!草儿!”的小伙伴。田草爸也不停的给大爷叔叔们让烟,不停的念叨着:“请大伙喝酒哈!请大伙喝酒……”
田草家是个四合院子,进了挑梁的院门,迎面是三间土胚布瓦房,东边两间新建的青砖瓦房是才结婚的哥哥嫂嫂的新房,西边是一间厨房挨着一间牛棚和猪舍。
进了屋,田草妈忙活着做午饭,田草也忙活着喂猪,田草爸却坐在院子中间的柿树下抽起了烟。对这事,他心里虽然有过准备,但是想想那三千多的学费还是不觉犯了愁。
“你坐哪儿弄啥嘞?过来烧锅!”戚二妈就是个大嗓门:“你看人都吃饭了,你咋不着急!”
“不着急?我比你急!想想草那学费,我急得冒烟!”
“哎呀!你好好烧锅,你看你烧的熏死个人哩!急!急啥子!明个去借!”戚二妈没等田草爸说完就把他呛了回去。
“借?你说的怪好哩,田宝借的还没还上哩!”
“一天还不上两天还,两天还不上三天还,这辈子还能还不上咋?”戚二妈把手里的刀呼的扔到剁菜板上,扭头嚷着:“草儿,你去前庄把你哥喊回来。”
田草应了一声,出了门,再路过村口又听大爷大叔,奶奶娘娘们评论她一番,她冲人笑笑,加快脚步冲出了村口……
前庄就隔着几块地头,是田草嫂子娘家,这几天田草的哥田宝在帮她嫂子娘家造房。田草知道妈叫哥回来是要跟哥讲她学费的事。
嫂子娘家就在村口,田草的嫂子老远就看到了田草:“草儿,咋来啦?吃饭没啊!”
“嫂子!还没呢!俺哥呢?俺妈叫他回去。”
“这闺女!回去弄啥?吃饭没?来吃过饭再回。”田草嫂子的妈妈也看到田草,跟她客气起来。
“不啦!婶——”——“哥!俺妈叫你回去!”田草看到她哥从里面出来,转过话头再次说道:“俺妈叫你回去。”
“咋哩?啥事了?”田宝人高马大,三几步就蹿到妹妹跟前:“咋着了?”
“没咋着!俺妈叫你回去,有话说!”田草冲她嫂子也说道:“嫂子,你也回去不?”
“你跟你哥回吧!我在这——田宝,下午早点来干活!”田宝媳妇说道。
“好!”
“知道了嫂子!”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老远,田宝媳妇他妈还在后面唠叨着:“看这俩孩子!啥事哩——这么慌!”
一连几日戚二妈家都在为田草的学费奔波。田宝去了大舅家,找大舅舅借到三百,大舅家没有现金,说是卖了麦子再给送来。
前天田草跟戚二妈还一块去了大姨家。大姨夫又病了,大姨夫的病是工伤落下的病根。前些年他还是市建公司的一位建筑工,一次做工的时间,他不慎从二楼跌落下来,摔坏了头,为此落下头疼的病根。
那天田草骑着自行车带着戚二妈去的大姨家。一路上坑坑洼洼,导致走一段路,自行车就掉一次链条。戚二妈一路上埋怨田宝做事毛手毛脚,只知道使唤车子不知道有毛病了修理,一边又跟田草一块拾弄链条。两个人满手的机油,忍不住了再搽一把汗,脸上早已涂鸦得花花绿绿——“妈啊!你看你的脸!”田草指着她妈惊叫。“你还笑!你看你喔!——哈哈!”戚二妈指着田草的脸大笑得忍不住又捂自己的嘴。
“妈呀!你看你弄的!”田草也笑,但手又不敢再动……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又到沟里洗洗脸,挨着晌午了才来到大姨家。
大姨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晕得站不起来,大姨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田草,亲切起来:“草儿,半年过去又长高了,看俺草!多秀气!”大姨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拉着田草的手冲戚二妈说:“瞧你二妹,来了,咋不叫人捎个信儿!”
“没顾上——没顾上!”戚二妈扯了一条凳子挨着田草大姨夫坐了下来:“俺哥?毛病又犯了?”
“嗯嗯!你哥这是废了!站起来转圈,啥事儿也做不了!哎——气死人额!”田草大姨夫使劲的剁着脚。
“二妹儿,别说他了,我来逮鸡杀!”大姨抬头看着田草头顶,满眼是对又长高的田草的喜爱:“杀鸡——给俺草儿吃!”
“大姨!不用了!”
“杀啥鸡,还没半夜!下捞面吧?——姐!”戚二妈也笑了。
“好!下捞面!”大姨忙活起来。
饭后,几个人在院子里树荫下围坐一圈,说起来田草考学,大姨也犯愁:“几千块钱!娘哎!去哪儿借?”
“姐,你有多少借多少,别为难了你跟我哥。”戚二妈也是难堪。
田草望着妈,看着大姨跟姨夫,鼻子直酸——她没有哭。她想起来上学期期末的前一个星期,她忘了带语文书。那天北风扯着雪花,从后半夜一直在下,路上早已经积雪齐膝。可是,一周不能没书啊!她决定中午冒雪回家拿书。
放学了,她冲出教室,一股子寒气直刺得她打个哆嗦,她捂捂衣领,顾不得淹入棉靴的雪花,朝大门口冲去……
“草儿!”
“妈!”田草看到了躲在院墙下的戚二妈。“妈!咋来了!”田草望着寒风中凌乱了头发的戚二妈,她惊呆了。
“妈看你书忘带了,妈给你送来了!”戚二妈说着解开裹在身上的雨布,从怀中拽出来田草的语文书递给田草。
书真烫啊!田草接过带着妈体温的书再也忍不住眼泪:“妈啊!我自己会回去拿!”
“拿啥?一会功夫,妈闲着!你上学吧!妈回去啦!”戚二妈说着裹着雨布又钻进了风雪里。
田草望着妈远去的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眼泪刷的一下夺眶而出了……
此时,她望着妈跟大姨一哎一叹她的内心里又在哭……
“再难,也得叫孩子上学!”大姨夫一直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说:“二妹,你跟你姐说会,我去我三弟那儿一下。”
“哥,你咋着了?”戚二妈惊讶的站起来。
“大姨夫,我送你吧?”田草也站起来。
“不用,你们玩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大姨夫已经出了院子。
“去他去,别管他。”大姨又让着,让戚二妈跟田草坐了下来。
从大姨家回来,田草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姨夫是去他三弟家借了三百块钱……
想着白天的一幕幕,田草无法入眠,她起床点亮蜡烛,打开笔记本写下:“我是一棵草儿,我要发芽,长大……”
要做好父母
就看新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