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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探论 | 邹春燕:广州客家家庭方言代际传承研究【转发】

 风吟楼 2019-11-08

转自“语言战略研究”公众号

《语言战略研究》2019年第2期封面


广州客家家庭方言代际传承研究

邹春燕

提要 本文基于家庭语言规划的理论,从代际语言传承与变迁的角度,观察广州3个客家家庭语言的使用情况,分析客家方言在祖辈、父辈和孙辈之间发生的传承和变迁,以及影响这些语言实践的因素。作者通过半结构式的深度访谈、家庭拜访与观察、家庭对话录音和视频等方式收集数据,利用NLPIR软件对访谈内容进行语义分析,探索客家家庭语言实践背后的因素。研究发现:普通话和客家方言并用是这3个家庭共同的特点;客家方言的主要传承依靠祖辈,祖辈是否坚持和孙辈讲方言决定了客家方言在家庭里传承的力度。此外,影响客家方言传承的因素颇多,其中包括祖辈、父辈对方言价值认识不足,对客家人的身份认同主要基于血缘而非语言,还有跨民系的婚姻,父母对孩子的国际化期盼,等等。客家方言正面临着一场博弈:一方面,它在家庭中的语言交流功能退缩,影响到它的传承;另一方面,祖辈们仍然坚持与孙辈用客家方言进行交流,并通过带孙辈“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来强化方言的使用,让方言的传承得以延续。



本文调查、研究广州3个客家家庭祖孙3代语言的使用,运用家庭语言规划理论,探索客家方言的代际传承与变迁及其影响因素。

一、家庭语言规划

家庭语言规划,反映了家长的语言意识形态,也在更大程度上反映了整个社会的语言态度、意识形态及抚养方式(King et al. 2008)。家庭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一样,由语言意识形态、语言实践和语言管理3部分组成(Spolsky 2004)。家庭语言意识形态是指家庭成员赋予某种语言何种价值,家庭语言实践指的是平时家庭成员间日常生活交流,也包括长期形成的家庭成员间相互交流的语言使用模式,反映出家庭代际交流中的社会文化变迁(张晓兰 2017)。

过去的研究表明:即使生活在异乡,移民家庭的第一代(出生和成长在母国)通常都会和第二代讲母语,但随着语言变迁的发生,到了第三代他们就只讲所在国的通用语了(Fishman 1991)。这些研究大多都是关于移民家庭移民到美国、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所经历的语言变迁。方言在中国是否也会经历相似的语言变迁?第三代是否基本只会讲普通话而忘记方言?目前还没有确切的量化数据得出结论。有关客家方言的研究发现(黄南津,李金阳 2017), 语言传承与受教育程度相关:母亲受教育程度越高,和孩子使用普通话就越多,使用客家话就越少。作为一种非常有特色的汉语方言,客家方言在家庭代际之间是如何传承或变迁的,如代际之间使用何种语言交流,部分使用方言还是全部使用方言?对于这些,目前还缺乏细致的观察描述和研究。

二、研究方法

本文采取定性研究和民族志的方法来收集数据。研究对象是3个移居广州的客家家庭。在接近3个月的时间里,作者分别访谈3个家庭的父母、祖父母1到2次,并与孩子接触,到家庭进行实地观察。在此期间,家长们也发来家庭对话录音和小视频,录音场景包括家人吃饭,祖父母、父母陪孩子做游戏,孩子们之间做游戏和家长辅导功课等。所有访谈录音均被转写成文字,利用NLPIR①平台进行语义分析。

三、研究发现

通过分析访谈和家庭对话录音、视频数据,可以看出,这3个家庭是普通话和客家话双言并存,祖辈和父辈主要使用客家话交流,父辈和孙辈大多数情况下使用普通话交流。在这3个家庭里,祖辈成了孩子学前的主要照顾者,因此祖辈提供了大量的语言输入。第二代(父辈)主要使用普通话与孩子们交流,客家话所占比例少。在父母、孩子这3人组成的核心家庭里,普通话是他们主要的交流语言。方言在核心家庭的使用频率、范围大大地缩小了。

四、讨论——家庭语言实践背后原因分析

(一)家长心目中的语言地位影响家庭语言的选择与管理

“语言的地位与语言的传承正相关”(Finocchiaro 2004:107)。作者用NLPIR平台对访谈语料进行语义分析,平台显示了两个“新词发现”:“希望孩子”及“用普通话回答”。母亲与孩子主要使用普通话交流,高度重视孩子的英语学习。“没什么”“遗传”是NLPIR语义分析得出的两个关键词,对照访谈语料可以发现,母亲们对于孩子是否会讲客家话觉得“没什么”。客家方言被认为无太多的经济和社会价值。

(二)跨民系婚姻是父辈放弃客家方言的客观原因

跨民系的婚姻也是父辈放弃客家方言的一个主要客观原因。受访的这3个家庭都典型地反映了文献的情况:由于父母其中一方并非客家人,普通话才是新组家庭的通用语。跨民系婚姻使得客家方言在核心家庭里变成一种低效沟通的语言,家庭里的“主导语言”被普通话取代。由于交流功能的退缩,客家方言不可避免地“被放弃”。

(三)在客家人身份认同上,血缘高于语言

不论是国家层面、民族层面或者家庭层面,身份认同都会影响语言的选择或管理。客家方言得以流传,正是借助客家先人立下的“不会说客家话的人不被承认为客家人”的古训。然而如今,这种观念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通过对访谈内容进行语义分析发现,祖辈对客家人的身份认同取决于小孩的血缘关系,而不是小孩会不会讲客家话。对于血缘和文化的认同程度直接决定着人们对母语的忠诚程度(王春辉 2018),但血缘/民族认同并不依赖于对母语的忠诚。换句话说,客家人认可自己的族群身份并不等于他们会高度忠诚于客家方言。

(四)语言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方言的传承

通过分析发现,被访者持有一种强烈的宗族观念。每年放假期间,受访的3个家庭都会接孩子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回到老家,孩子们有大量的机会接触到方言,这为方言的习得创造了语言环境。此时,客家方言不再是一种只能在家庭里和祖父母、外祖父母交流的语言,其语言适用范围扩大,语言交际功能增强。

五、结语

祖辈、父辈赋予语言的地位和价值,客家人身份认同方式,跨民系的婚姻,以及缺乏使用客家方言的社区环境是影响客家方言在家庭传承和变迁的主要因素。此外,如果我们用更长远的目光来看待方言的代际传承,如果祖父母是孩子们在家庭甚至社区里的唯一方言对话者,也就是说,方言的使用有可能随着祖辈的生命消逝而终结(Finocchiaro 2004)。Curdt-Christiansen(2018)的家庭语言模型清晰地阐释了在家庭外部社会语言、经济、文化、政治因素和家庭内部父母背景(尤其是父母自身语言学习的经历)、经济条件、家庭生活环境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家庭语言意识形态、语言实践、语言管理三者互相作用、影响。本文的观察研究基本符合该家庭语言模型。但必须指出的是,在华人社区,尤其在中国,祖父母作为儿童学前照顾者这种非常普遍的抚养方式,也需纳入家庭语言规划的范畴来考虑儿童的语言发展规划。

①NLPIR:自然语言处理与信息检索共享平台的英文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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