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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光:猛虎匍匐,蔷薇绽放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19-11-11

邓一光是心有猛虎的男人。


这只猛虎狩猎于文字的峻岭,沉潜、凝视、爆发,或腾跃灵感的溪涧,或困斗字句的荆棘,就算伤痕斑驳,也会带着猎物归来。

从《我是太阳》到《我是我的神》,阳刚、执着的主人公次第登场,酣畅淋漓的书写,山林呼啸,威风天扬。

直到今年10月底,这位从武汉走出的著名作家,带着70余万字的小说新作《人,或所有的士兵》回到武汉。

那意味着,这只猛虎终于走到了蔷薇的身旁。

 
 


父亲是军人,小时候住部队大院,孩提时代,猛虎并不住在邓一光的心里。

大院里的孩子,喜欢讲荣誉、讲级别、讲父辈的战功,只有邓一光喜欢讲故事。

讲故事的男孩是沉静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在大院绘声绘色地讲福尔摩斯,窗户后面的大人暗暗摇头:一光这孩子,完全不像这个院子里的。


福尔摩斯在父亲那里同样碰壁。父亲戎马一生,在退休之前,邓一光很少见到他,最深的记忆,来自看小人书时父亲甩来的耳光。母亲生了五个孩子,养了七个孩子,唯独邓一光没穿过军装,细腻和柔弱的男孩不被太阳一般的父亲待见,再正常不过。

二姐邓湘明说,小时候的邓一光内向、隐忍,没想到长大了如此刚毅、坚强,成了有思想、有担当的汉子。

“实际上,那时的我,对我这样的男性不满意,看不到应该拥有的品质——忠诚、勇敢、充满荣誉感。我特别想找到这样的男人,书写帮我完成了这种可能。”邓一光说。


从《父亲是个兵》到《我是太阳》再到《我是我的神》,那只猛虎纵身一跃,住进了邓一光内心的峡谷。

然而,写作越多,名气越大,邓一光越觉得,只有猛虎是不够的。


“判断力、勇气、智慧、进取心,你占有得越多,对它们使用越多,主宰欲就越大,最终越有可能对你周边人群和你自己带来伤害。”邓一光说,就像人类拥有科学之后,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反而大量呈现出对抗、对立、主宰和征服,“没有人说‘我害怕’,建立在对世界敬畏判断上所产生的迟疑、谨慎、犹豫部分——人性中最鲜活也最可信的部分,它们不见了。”

曾经,邓一光一直在写“大的人”,甚至大到“我是我的神”的地步。但这些年,他开始想把人“写小”,用一部作品回到个体生命本身,这就是《人,或所有的士兵》。

就这样,大院里的男孩重新讲起了故事,而院子的一角,一朵蔷薇静静开放。

 


二战期间,日军进攻香港 

《人,或所有的士兵》以历时十八日的香港保卫战、日军三年零八个月的统治、战后香港光复为背景,依旧书写战争,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战争文学。主人公郁漱石也并非《我是太阳》里的关山林,或者《我是我的神》里的乌力天赫和乌力天扬。面对个人生命成长的困惑和战争造成的灾难,他没有那么昂扬和刚强,他更像那座沦陷的孤岛,在命运的海洋中漂流。


书的封面设计得意味深长。可以正着念:“人,或所有的士兵”,亦可以倒着念:“士兵,或所有的人”。这是关于人性的哲学。

战争是文明世界张力最大的事件,但邓一光不执着于大开大阖的故事,也不着意放大英雄形象和理性精神,他拉起巨大的战争布景,把角色放到台前,演绎“人的软弱和恐惧之心”,然后为人的渺小和微光立传。


“写人的小”,这个念头,在十年前产生。

写过太多向命运抗争的人之后,邓一光需要直面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一定要抗争?抗争的心理机制和文化机制是怎么来的?我们忽略了什么?”

一个已经被认定的硬汉作家,开始思考关于软弱的问题,“‘我要写人的弱小’,这个想法太强烈了,因为我自己就是弱小的啊!原来我会想去解决困难,很痛苦的时候不叫疼,遇到过不去的坎也是自己撑下去,但我后来想,这是干嘛呢?我要干什么?”


邓一光追溯着“硬汉”标签的源头——古希腊的神明,文艺复兴时代的英雄,他们的诞生,却都不是为了让人和世界失去理智。

这促使他起笔《人,或所有的士兵》,在缔造无数坚不可摧的神明之后,他要去养育一朵脆弱的蔷薇。

承认人性的软弱,才不会狂妄到成为魔鬼;捍卫恐惧的权利,才能怀着敬畏继续前行

 
 

邓一光新作分享会上老友云集

带着《人,或所有的士兵》回到武汉的邓一光,在403国际艺术中心的分享会上,见到了许多老友。明明经常回武汉,但邓一光一出现,老友们的话题总是不变:一光回来了。

整整十年前,为了安顿母亲,邓一光迁居深圳;在深圳,邓一光放弃了写得很顺的战争题材,写出一系列都市小说,被批评界认为是“现象级写作”“使深圳文学呈现在当代文学的场域”;在小说之外,为了生存,他还投入了剧本创作。

所以,“一光回来了”,并非只有地理空间的意义。

著名作家董宏猷

一光回来了,让董宏猷瞬间回到80年代。作为邓家的“干儿子”,邓妈妈常常招呼董宏猷上家里吃饭,将收藏的他们发表在报纸上的“豆腐块”拿给他俩看。董宏猷经常和邓一光彻夜聊文学,聊到天亮,没有睡意,就起来跑步上班。

著名诗人张执浩

一光回来了,让张执浩回到武汉音乐学院的传达室。那天他收到了邓一光的来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张执浩,我找遍了武汉三镇,你在哪里?”因为那封信,张执浩找到了邓一光,成了专业诗人,从书斋走进了人群,甚至走出了自己曾经的阴霾。

著名诗人、作家刘益善

一光回来了,让刘益善回到了“老哥”的身份。当年,不到五十岁的刘益善,被邓一光称呼“老哥”,写下《老哥益善》,后来便有了马竹的《文坛老哥刘益善》、陈应松的《文坛老哥老师刘益善》和刘醒龙的《老哥刘益善》,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光回来了,回到曾经工作和生活三十多年的武汉,这个“第二故乡”;回到了他的朋友们中间;回到当年的文学记忆和一个个文学现场;回到人们瞩目的焦点;回到了作品的封面。

但曾经的那个硬汉作家没有再次出现。重新开始书写战争、人性和命运的硬汉去了哪里?

可能,他牵着一只猛虎,重新推开了童年大院的门,看到院子里一个男孩,在绘声绘色地讲福尔摩斯。

日光明朗,猛虎匍匐,他走向他,温柔的蔷薇正在开放。


文 / 范宁

图 /受访对象、网络、403国际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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