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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洗剑传奇 139.白云刀客 蓝玉棠从冷杉的顶端一跃而下，落在如絮般纷飞的雨幕中。 穿过重重的雨幕，踏着满地的积水，从死亡森林的深处走来，走到京兆眉的面前。 任倾泻下来，敲打着在他的一领蓝衫上，打湿他的头发，他的脸。 半空中，幽暗的死亡森林中，忽然一道霹雳划过。 借助闪电的余光，看到这张脸，京兆眉在如铁丝般绷紧的神经又渐渐地松弛下来。 犹如见到了传说中尊敬仰慕的长者，犹如见到了真诚相酬的朋友。 他将青丝银琴夹在右肋间，看着蓝玉棠，缓缓地道：“你……你来了。” 蓝玉棠看着他，如慈父在看着自己顽劣的孩子，如严师在看着自己淘气的学生。 骤雨急落在地面的时候带起的风将他那领已经湿透的蓝衫微微吹起，吹皱了他的一领蓝衫，也吹皱了他的眉头。 他那原本懒散而洒脱的眉头骤然间紧锁起来。 他毫无征兆地就出手了。 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了京兆眉的左颊上。 京兆眉跌跌撞撞的，差点儿跌倒。 叮咚一声清脆的声响，夹在右肋下的青丝银琴跌落在地上。 京兆眉捂着左颊，表情随即僵硬在那里，就那么看着蓝玉棠：“你……你……” 蓝玉棠弯腰将青丝银琴扶起来，将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横在竖起的银琴上，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瘫倒在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路仲谋，看着钻石般的冰屑将他的身体慢慢冰封起来，变成一座千年的冰棺。 又看了看那已经被封印在星辰之棺中精力差不多被吸耗殆尽的纱织。 青丝银琴就那么竖在他们两人中间。 急剧的雨滴敲打着琴弦，发出单调的“叮”“叮”“叮”“叮”的声音。 蓝玉棠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再次落在京兆眉的脸上，声音凝重而严肃，沉声道：“一年不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很多。” 京兆眉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他那原本高傲而俊美的头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将头慢慢地低下去，低下去，一直低到隐埋在那无尽的夜雨中，化作永恒的沉默。 蓝玉棠看着他，缓缓地道：“又是一场连绵的雨季呀。还记不记得五年前的那场雨，就像现在一样，倾泻而下，几乎能把人的灵魂都给浇碎。” 京兆眉那犹如大姑娘般漂亮的脸忽然涌起一阵嫣红，神情也跟着激动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道：“我当然忘不了那场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记得那是我在得知了明辉就是杀死我亲生父母的事情之后，第一次赌气走出明门，踏入江湖。在那场雨中狂奔了一天一夜，却不幸遇到了明门的对头，被追杀了三天三夜。虽然侥幸摆脱了追踪，可是，自己却受了重伤，又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踉踉跄跄地迷失了路径，误入绝崖入口处。我浑然不觉地继续向前奔跑，一个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给绊了个趔趄，朝着悬崖疾奔过去。我马上就要跌落山崖，粉身碎骨。就在我已经做好了要命踏黄泉的准备的时候，突然一双手从悬崖顶上伸了出来，抓住我那只惶恐，失落，自怨自艾的手。在那场夜雨中，那双手不仅挽救了我的生命，更是不惜损耗自己的真力替我疗伤，甚至还教了我一身功夫，教会了我一手青丝银琴。在这个孤苦无依的世间，在这个到处充满冷酷的江湖，对于我这个从小就与孤独自闭的我而言，白云刀客京云飞，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给我了精血，给了我肉身，可是，你，不死凤凰蓝玉棠，却给了我生命。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感情不仅仅是感激，更多的是像神灵，像长辈那样尊敬你。” 蓝玉棠双手负在身后，忽然唏嘘地长叹了一声，道：“但是，有一样你却错了，那个时候，我传授给你青丝银琴，甚至是点化你达到青丝银琴的最高境界，天琴女神之宽恕，不是想让你去杀人的，而是想让你洗刷掉内心所有的仇恨。其实，你真正要宽恕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京兆眉身体猛然一颤，犹如雷击，沉声道：“什么？” 蓝玉棠看着如巨浪般的雨敲击着冷杉，看着如利箭般的雨线急剧地插入地面，道：“这场雨，你会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京兆眉如花蕾般的身体又是一震，没有说话。 他只是仰脸看着头顶上那些倾泻下来的雨，一动不动的，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蓝玉棠道：“这些年来，你的内心一直被仇恨所充塞着，或许是太累了，现在，就让我替你吹奏一曲，洗刷你胸中所有的劳累和烦恼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身靠在竖青丝银琴上。 手在那支像血一样红，玫瑰一般艳丽的不死玉箫上缓缓滑过。 低沉的箫声忽然从箫洞中缓缓滑出，犹如宫廷中一流的画师挥毫在宣纸上畅意泼墨。 低沉的箫声犹如无数彩色的蝶从遥远的天际而来，来到这片未知的死亡森中，翩翩而舞。 七彩的蝶在迎着无尽的夜雨款而翩飞，扇动翅膀，悠悠的，扬扬的，穿过葱茏而浓密的冷杉的枝桠，朝着山顶飞去。 京兆眉的足迹也不禁循着蝴蝶一路而去，来到山顶。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刚刚立身的山腰间的那片死亡森立里正在暴雨倾盆，已经进入深秋的季节，万木凋零，红叶翩飞。 山顶上，却是阳光普照，温暖如春。 同一座山，山腰，山顶，却宛如世界的两极。 山顶上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陡峭，那么狭窄，而是一片开阔的原野。 原野中，万花绽放，散发着浓密的沁香。 从山腰间亡森林中飞来的蝴蝶与山顶万花丛中飞去的蝴蝶聚在一起，落在京兆眉身上。 京兆眉惶惶然，如堕五里雾中。 虽然万花聚集，浓密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却浓密得有层次感。 不是那种杂乱无章的浓密。 在花丛的中央，居然还有一条幽静的石径，一直通往花丛的更深处。 石径上有青苔，犹如铺了一层绿毡。 石径的尽头，是一座庄园，遥遥然，不知道占地多少里。 嗯？京兆眉猛然一怔。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这座山上好像只有一座明门，再没有其他的人家了。 此刻，为什么在这座山顶上还会有这么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庄园。 他从小就在这座山上长大，对于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已经烂记于心，可是这个地方…… 让京兆眉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地方时，这个庄园他明明没有来过，脑袋里却偏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是自打一出生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住过一样。 这里究竟是哪里，我现在究竟在何方？ 京兆眉自己也愕然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庄园的门口。 大门上面的朱漆牌匾上赫然写着：白云山庄。 白云山庄？ 白云山庄不就是他京兆眉出生的地方，不就是他的亲生父母生前栖身的庄园？ 京兆眉的身体猛然一晃，只觉得浑身酥软。 我……我……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白云山庄为什么会和明门在同一座山上？ 白云山庄不知道占地多少亩，可是，偌大的庄园里却没有山下那种大户人家所特有的喧嚣和繁华，而是渗透着某种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京兆眉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狂跳，深呼了一口气。 他踏上台阶，手慢慢地扣在已经发绿的黄铜门环上，推门而入。 然后，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原本应该已经失去主人的白云山庄，此刻，却突然出现了几个人。 是三个人。 其中两个人相向而立，怒目而视。 这是一男一女。 男人大约在二十岁上下，眼神高傲，全身突起的线条犹如漫天逼人的杀气。 双手擎着略呈弧形流线型的长刀，迎风而立。 这人身形定格，猛然收刀，插入背在背后的长鞘中。 他一撩青衫，朝着大门口施施然而来。 女人则站在正堂前面长长的台阶上，脸色苍白。 眼睛中与其说散发着仇恨倒不如说散发着残酷的气息，冷冷地瞪着这正要离去的男人。 而在那女人的身旁，则躺着一个左腕流血的男人。 嫣红的血与旁边小几上打翻的墨汁儿融汇在一起，折射着阳光的七彩缤纷。 出现在京兆眉面前的这三个人，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特别是此刻正朝着自己施施然而来的那个背负着流线型长刀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虽然年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少年英俊，更是眼熟的不得了。 特别是眼中那种残酷而决绝的眼神，更是他终生都无法忘记的。 那眼神已经成为他永远的噩梦。 那就是已经养育了自己十五年的人，是自己曾经的师父，闪电刀明辉。 至于说那冷冷地盯着离去的明辉的女人，以及那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青年男子，他好像也在什么地方见过。 哦，对啦，就是在明辉密室的墙壁上。 想到这里，京兆眉几乎都站立不稳，差点儿栽倒在满是血腥的青石板上。 他们赫然就是挂在明辉密室墙壁上那副怀抱婴孩的年轻夫妇。 也就是他京兆眉的亲生父母。 京兆眉强忍痛苦，以手撑墙，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自己已经死去的父母重逢。 难道是时光倒流？ 还是…… 还是自己已经死去，正在黄泉之路上与已经死去的父母和师父团聚，将二十年前的那段恩怨重现？ 不仅是这三个与自己有着某种亲密关系的人，就是眼前正在发生的场面也有点儿熟悉。 这不就是…… 这个场景不就是二十年前自己的师傅——闪电刀明辉连败江湖中九十九个高手之后而独闯白云山庄挑战白云刀客的场景吗？ 是……是蓝玉棠的凰之夜想曲将当年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重现。 这重新再现的场景犹如万蚁噬心一般，刺痛着京兆眉原本已经入铁石般坚硬冷酷的心。 京兆眉很想跑过去阻止这场比武。 京兆眉更想跑过去帮着自己的父母对付闪电刀明辉。 可是，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目睹着这二十年前已经发生的一切在他的面前再次显现，根本就不能动弹。 耳边，只响着蓝玉棠那低沉而幽缓的箫声。 是凰之夜想曲。 箫声继续…… 场景继续…… 往事继续…… 京兆眉只能靠在墙上，无力地目视着这一切。 只见那年轻女子原本柔弱而纤细的身体忽然挺拔起来，仿佛由嫩芽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她莲脚轻挑，挑起跌落在地上的那把刀，指着渐渐远去的闪电刀明辉大声怒吼道：“贼子慢走，看刀！” 闪电刀明辉却没有理会她的怒斥，继续前行。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扭一下，就那么施施然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向大门口。 当他在走过京兆眉身旁的时候，仿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京兆眉用力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大门口，挡住闪电刀明辉的去路。 可是，不行。 少年明辉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几乎是直接穿越了京兆眉的身体，穿门而过。 而此刻，身后那女子——也就是京兆眉的生母手中的长刀离他后背已经不到三尺。 就在长刀眼看就要刺中的时候，明辉才赫然拔刀。 少年明辉身形猛然抖动，背在背后的流线型的雉子游原刀忽然变换位置，朝着刺过来的长刀挡去。 只听得“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少年明辉的雉子游原刀便用刀鞘横在后背，挡住了那年轻女子刺过来的狠辣的刀。 强劲的反弹力将那年轻女子反弹得后退了好几步，趔趔趄趄的。 她以刀撑地，阻止自己的身体继续后退。 少年明辉收刀，将流线型的雉子游原刀由背部扛在肩膀上，甚至连头都没有扭一下，只是冷哼道：“夫人请自重，我明辉从不杀女人，也不想为你破例。” 说着，单手握刀，扛在肩上，迈步走上台阶，推门而出。 那年轻女子挥刀的手就那么定格在那里。 仿佛不知道是继续追击，还是想保存实力，有机会再找他报仇。 闪电刀的刀法，果然不同凡响。 甚至可以说，夫君伤在他的刀下，一点儿也不亏。 年轻女子正站在那里怔怔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那原本倒在地上的左腕已断的年轻男子忽然从地上跃起。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在跃到极限的时候，右掌忽然挥出，在那年轻女子的后背上狠狠地推了一下。 那年轻女子在受到这使劲全力推出的一掌之后，身体便突然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朝着少年明辉扑了过去。 而手中的长刀在惯性的带动下，不由地挥起，朝着刚刚踏上台阶还没有走出大门的少年明辉急劈而去。 明辉听到背后风声不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扛在肩膀上握刀的手跟着抽动了一下。 他略显怒色，沉声道：“哼，真没想到，堂堂的白云山庄，白云刀客的妻子，居然也会使用这种下三流的招数对洪某进行偷袭。”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扭转过来。 他只是倏然移动扛在肩上的雉子游原刀，用刀鞘横在背后的要害部位，然后与袭过来的白云刀撞在一起。 又是一声清脆的“叮”声，年轻女子刺过来的刀便像是刺到了墙壁上，无法前进一步。 少年明辉猛然一用力，年轻女子便被反弹出去，朝着刚刚的路线又原路翻转了回去。 然后，身形立定，便见血花飞。 白云刀，便刺在了刚刚在她身后突然施加杀手的白云刀客京云飞的身体中，将他的胸膛刺了个对穿。 血，犹如凋零的玫瑰花瓣般飞散。 只是这朵玫瑰花凋零得过于惨淡了一些。 白云刀客发的惨叫声惊动了少年明辉。 少年明辉心知不好，转过身来，看见瘫在地上犹如凋落的枫叶般的白云刀客，脸色大变。 他的身体也在那一刻定格在那里。 他左脚踏在第二格台阶上，右脚踏在第一格台阶上，雉子游原刀扛在肩膀上，嘴角僵硬地看着慢慢倒下去的白云刀客，看着失去魂魄般的年轻女子，一脸错愕。 那女子惊愕地放开握剑的手，将慢慢瘫下去的年轻男子赶紧抱在怀里。 她的眼睛中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仇恨，代之的是痛惜。 但是，她却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 她的表情甚至很平静。 她抬头看着故作镇静的少年明辉，缓缓地道：“你……你……你赢了。闪电刀明辉不愧是闪电刀，这一战，你不仅在武功上赢了我夫君，而且……” 说到这里，她仿佛在忍着某种剧痛，仿佛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忽然转过身去，朝着旁边的卧室指了指，朝着门旁那个躺在摇篮里正哭个不停的婴孩指了指，缓缓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刚刚满八个月，跟我夫君很像，完全遗传了他的聪明，再过三四个月也许就会叫爸爸妈妈了。我想，我们都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只希望以后你能够好好地照顾这个孩子，这样，我跟夫君就可以走得安心了……” 听到这话，少年明辉暗叫一声不好，握刀的手猛然一紧。 他刚想借助这撑地时候猛然产生的巨大反弹力冲上去阻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年轻女子原本纤细柔弱的手忽然就握在那把插在男子胸膛的白云刀柄上。 然后，在少年明辉跃过来想要阻止她的时候，便猛然一用力，狠狠地刺了下去，刺穿白云刀客京云飞的身体。 露出的刀尖同时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在临死前，她脸色安详，完全恢复了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她的嘴角甚至还带着笑：“夫君，我们马上又在一起了。我们说好的，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的，可是，对不起，孩子还太小，世间还有更多的欢乐等着他。我真的不忍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最后，完全与这温煦的阳光融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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