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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疃荘的故事——恐惧启示

 潍坊北海道 2019-11-12

作者|秦 勇

       1977年农历8月16晚,我骑自行车去十里堡同学家复习功课,准备参加是年阳历11月全国自文革以来的首次高考。功课复习到晚上九点半左右,又骑自行车回家。走到十里堡村口时,小宝、小喜(我的两个同学)拦住我说:“第一块碑的路左边有二斤月饼,你看看还有没有。如果月饼还在的话,你再看看路西边的地瓜地里有什么东西。”当时,我没拿他俩的话当回事,骑上自行车飞速地往南疾驰,脑子里还闪现着,若ax²+bx+c=0,就有x₁+x₂=b/a;x₁x₂=﹣c/a。

        赵疃荘和十里堡之间有一千米的路程。在这段路上,自赵疃荘东北门往北依次是:路西边的赵家墓田,墓田北边是十里堡七队的玉米地,玉米地北边是十里堡六队的地瓜地,再往北是十里堡七队的自留地,自留地北边是十里堡村。在十里堡六队和七队交界处有一座墓碑,在十里堡七队和自留地交界处也有座墓碑,这俩墓碑都矗立在路边上。路东边依次是庙沟,庙沟与大米湾相连,大米湾的北边是十里堡七队的菸地,七队菸地里有一口土井,菸地北边是十里堡六队的自留地,自留地北边是十里堡村。

       这里再需要补充的是,路西二百米是北埠,埠南是赵疃;埠北是十里堡。赵疃与十里堡除有一条路相连外,还有一条庙沟相连,一座埠丘相连。在这些关节点上,我们罗列一下使人恐惧的地方:赵家墓田的晚上经常有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北埠上埋着被爹用二齿子将头砸烂的大康;七队菸地土井里曾经有个误掉进去且泡发了的死尸;庙沟底部埋着被八路军枪毙的汉奸;大米湾每年都要吞噬几个孩子;路边的两座碑后曾是一片片坟头。

       当我快要到第一座墓碑时,突然想起二位同学的话。我放慢速度不情愿地寻找那二斤月饼。看到路右边摞着两块砖头似得东西,心里咯噔一下,没下车(准备跑),一只脚撑地,另一只脚蹬着脚扎子,低下头去看,真的是二斤月饼。这时,我有些害怕了,强扭着头往路西边的地瓜地里看,一个大头,脸煞白的人朝着我笑。我头嗡地一声,眼睛冒着金星,条件反射地猛蹬了一脚脚扎子,蹬空了,人和车摔到了。又赶紧扶起自行车,一边跑着一边上车,脚也不听使唤,找不着脚扎子,推着自行车拼命往前跑。衣服湿透了,满脸凉汗往下滴,脊梁骨凉汗往裤腰里淌。当跑出二百米后,心里稍微有些放松,骑上自行车,两眼不敢往两边看,飞似的向前冲。土路上的车辙沟颠得屁股找不着车坐子。屋漏偏逢连阴雨。在大米湾处,车链子掉了下来。跳下车来,推着自行车往前跑。链子打的护链瓦响,前后车轮的护轮瓦也响,铃铛皮也响,再加上脑子嗡嗡响,这些响声掩不住身后那人撵我的脚步声。当我跑到赵疃村的东北门时,已经是脚在抬而不走路了。

       筋疲力尽的我,拥着自行车,好歹到了我家的过道头。

       秋收秋种时分,街上有打炕脊、推粪、出粪的人。到了过道头,见到在干活的邻居,心里的恐惧又稍差了些。车子躺在地上,我也靠着墙边的土堆坐了下来。心仍然怦怦跳着,一口劲也没有的我,低着头,嘴里吐着唾沫。随着时间推移,我的情绪逐渐稳了下来。情绪的好转,大脑又开始活动了,大脑在不停地追问一个问题,有鬼吗!这时,我又想起我村的韩路德(女)悲惨的命运。

       韩路德比我大十五岁左右。在她上小学时,不慎掉进枯井里,从此就一病不起。77年,她37岁左右,正是女人最好的年龄,但她的体重不到二十斤,整天圈在炕上,头发跟身子一样长,牙齿往外龇着,眼白大的几乎没黑眼珠,手指甲足有3公分,说话声音送不出嘴,就这样消瘦殆尽了。

       关于路德的事我娘说过:世界上没有使人害怕的东西,自吓自而已。当遇到害怕的事情时,一定要找出使你害怕的原因,最好将这个使你害怕的事情再重复一遍,直到消除烙在你心上的恐惧。娘的话促使我马上再回去,探探月饼是怎么回事,大头白脸人是怎么回事!

       我去了大队民兵连,找到民兵连长秦庚亮,向他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点了几个基干民兵,扛上枪,枪里压上子弹,一行五人,我在最后,又往使我害怕的地方走去。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近,我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胆小鬼,你上前边来。”连长叫我。“我害怕!”我说。“咱们有枪,害什么怕!”连长说。说着说着就到了第一座碑的地方。我说:“连长,到了,月饼还在。”连长弯下腰拾起月饼就揣到怀里了。他的这个动作使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我喊了句:“连长,你往西看。”他们四个往西一回头,都“啊”的一声坐在了地上。这时,我笑着说:“连长,你手里有枪。”他们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都往我身后挤。“这是个什么东西,不是大康把?”(大康就是被他爹用二齿子将头砸烂了的那个)我说“有点像”。这时我真的不怕了。我说:“连长把枪给我!”连长装腔作势地说:“你不是民兵,不能摸枪!庚道,你头里走,其余都跟上,我断后!”开始他们猫着腰,往前走几步就都匍匐前进了,我在他们的后边站着走。越来越近,那个人脸更白,笑的模样更可怕。我说:“连长,他手里好像也拿着家伙。”连长喊了声:准备射击!”我说:连长,别的,再往前走走,靠到他跟前,看清楚再射击,别误杀了人!”连长说:“你上前边去看看,一旦不是人,你就喊,喊着往南跑,我们就开枪打!”我的胆越来越大,越来越壮,我从地瓜地里捡起一根棒子秸(套种玉米),喊着、舞着(壮胆)就跑上去了。还有几米就到那人跟前,我停住,仔细看,“我娘唉,原来是个稻草人!”

       这时,我彻底不害怕了,也更大胆了。我喊着就往南跑下去了,只听后面几声枪响。我往南跑了一段后,就又往东折到连长所在位置的后面。听连长说:“坏了,遇上硬茬了,怎么刀枪不入啊!伙计们,上刺刀(他们的子弹都打完了),准备撤!”

       心里的恐结解开了,我彻底放开了,感觉一身是劲。“连长,不能撤,你一撤,他就跟着你们走。”我吓唬他们说。“没有子弹了,他又不怕枪,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连长说。“连长,把枪给我,你们跟在我后头!”我说。接过连长的枪,就向前跑去,他们也跟在我的后头。离那人不到两米,我就一个飞步扑了上去,把稻草人压倒了。他们看到此情此景,恨得他们,用刺刀乱扎。

       稻草人的头是用一个葫芦做的,白脸是月光的反射,笑模样是葫芦上的露水在月光映照下的光线移动。月饼是走亲戚的主客相让形成的。这场闹剧纯属巧合。

       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平时耀武扬威的连长和他那几个民兵跟在我后头一声不发。

       月光映得大地一片白,村里不时传来了几声狗叫声。

       我回家拿了一瓶坊子白干,又从大队供销社买了四筒青岛饼干,连长回家拿了点咸菜,那几个民兵又凑了点花生,就这样庆祝了一番。

       ——本文刊载于2016年《北海道》冬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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