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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明廷治理“苗患”的失策及其教训

 光辉rlbr1vjwmb 2019-11-12

导言

明代的铜仁府自置府之日起,一直“苗患不绝”,两百余年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廷为此疲于奔命,糜费资财无数。究其原因,全在于明廷在理苗上存在着两大失策。从战略上看,明廷一直被动设防、被迫迎战。从战术上看,明廷未能主动收集和积累“苗疆生界”内的苗情资料,沉溺于与“苗疆生界”内苗民拼人力、拼物力的呆板战法。这两大失策的存在,直接导致了有明一代,铜仁及周边的湖广、四川接壤地带战祸连连,正常的社会、经济生活蒙受了重大的损失,最后不得不采取围绕苗疆修筑“边墙”被动退守的下下之策。

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明廷治理“苗患”的失策及其教训

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明廷治理“苗患”的失策及其教训

失策之一:在战略上自视自己的强大,不能对苗疆复杂的实情进行深入的了解,导致了知已不知彼的先天不足

查阅明代典籍,总会得出这样一个印象,铜仁地区的“苗患”,几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刚刚报捷,平息了叛乱,叛乱又起的奏章接踵而至。以嘉靖“苗患”为例,从嘉靖十九年(1540)到嘉靖三十九年(1560)前后竟然延续了二十多年(参见明世宗嘉靖实录[M].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42- 353.)。《明实录》中提到名字的叛苗首恶,就多达数十人。而苗疆生界苗族出山袭击的范围不仅仅限于铜仁府境内,而且有逐步扩大之势。向南打到严密设防的清浪卫;向东袭击了湖广行省的麻阳;甚至偷袭了洞庭湖畔的桂阳;奔袭的距离长达400公里,而苗族几乎是入无人之境。由于这次祸乱,明廷获罪的二品高官就有好几位,铜仁府相邻的各土官无不疲于奔命。(参见明史(卷三百十六)·贵州土司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8181-8182.

正如当时的巡按御史弹劾地方官员的奏章所说的哪样:湖广、贵州两省联兵十万,去对付区区三千叛苗,却数年未平。上述记载,只能反映官方所观察到的一种表象。实情则在于,并存的这些苗族家族村社,在其社会组织特点的规约下,几乎是所有的家族村社都各自为战。明廷就算费尽移山心力,彻底击溃其中的一支或几支,对整个生界苗族而言,社会根基并未动摇,剩下的其他家族村社,照样可以在有利的时机卷土重来。明廷的官方只看到苗族出山,而看不到每次出山的苗族分属不同的家族村社。因而得出了这些苗族叛服无常的错误结论。

明廷官方抱定擒贼先擒王的用兵套路,并在这一套路的基础上,衍生出了臆想中的剿抚两手对策。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片苗疆生界中,由于各家族村社并行延续,互不统辖,以至于无论是“剿”是“抚”,都无“王”可擒,也无“善类”可抚。最终使得不仅是地方官和高级将帅束手无策,就连朝廷也拿不出定见来。最终只能修“边墙”,被动设防了事。

明廷对付铜仁府苗乱,最大的失策在于,未能积极主动地了解苗族社会结构的实情。以至于从始至终无论是行政施治,还是军事用兵,都处于知己不知彼的被动局面之中。现存的明代典籍,只要不被表象迷惑,并不难发现这一先天性的失误。

失策之二:在战术上,由于明廷自身制度上存在着缺陷,致使前方将士处处遭到挚肘,无法根据前方的实际敌情做出灵活的应对

在处理铜仁府“苗患”中,当然不缺乏有识之士。宣德时代的萧授,嘉靖时代的石邦宪,万历时代的郭子章,都曾敏锐的领悟到明廷对付“苗患”的这一先天不足,想到后天补救的良策。然而,由于明廷官场内部的倾扎,卫所军制的呆板,监军制度的腐败,使得这些有识之士,不得不尽力自保,而不敢于放胆指斥时弊,贯彻自己的正确主张。

这里仅以萧授用兵为例,以揭示明廷用兵对苗族社会结构、苗族生计方式了解的贫乏。宣德五年(1430),当时乌罗府治下的答意、治古寨两长官司属下的苗民,出山抢掠,酿成“苗患”。当时重兵在握的高级将官萧授,奉令征讨。但萧授并不急于出兵,而是围绕苗疆生界构筑二十四个寨堡。(参见明史(卷三百十六)·贵州土司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8181.)他的这一做法,立即遭受言官的弹劾,指责他糜费军饷,玩守自重。幸亏萧授战功卓著,深得永乐、洪熙、宣德三朝皇帝倚重,才幸免于被罢官的厄运。

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明廷治理“苗患”的失策及其教训

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明廷治理“苗患”的失策及其教训

事平后,萧授反而向朝廷要求调集湖广、贵州、四川三省联兵合围叛苗。(参见明史(卷三百十六)·贵州土司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8181.)萧授的这一举措,不仅在当时,就是在今天的史学家看来,也难以理解。区区两三个长官司的叛变,何需动用三省兵力。但这一次,宣德皇帝批准他的要求。但批准后,萧授仍然没有动兵,最终使得宣德皇帝不得不亲自下诏对萧授说:

“去年尔奏苗叛,请贵州、湖广、四川合兵剿捕,皆从所言。今经岁未见报,不知贼平当在何时?朕虑暴师久则怠心生,或有蹉跌,为蛮夷所笑。今贼势如何,果当进讨或当抚安,审机度势,斟酌而行。朕惟观成功,不从中制。”(参见明宣宗宣德实录[M].卷10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圣旨下达后不到一月,大获全胜的捷报就戏剧性的呈现在宣德皇帝面前:贵州总兵官都督佥事萧授奏

比以贵州乌罗府治古等长官司残苗吴不尔等聚众作乱,敕令臣征剿。臣统率贵州、四川、湖广兵进筸子坪,攻破新郎等寨,前后生擒贼首吴不跳等二百一十二人,杀吴不尔、王老虎、龙字轴等,斩首五百九十余级,皆枭以徇,余党悉平。得所掠军民女九十八口悉给(其)亲,所获贼属妇女幼弱一千六百一十二口以赏从征官军士兵。械送吴不跳等至京师,上命悉锦衣卫狱,已而顾侍臣曰:‘蛮夷好乱,自取灭亡。然于朕心,不能不恻然。(参见明宣宗宣德实录[M].卷10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仅就萧授的战报而论,整个战果征斩和俘虏的人口总计才二千二百零五人。考虑到这两个长官司分属于龙、吴两姓,实质上是两个家族村社。战报中涉及到的人口,又是老弱妇孺青壮年一并总算。这就意味着,这两个家族村社竟然是倾巢出动,而每个家族村社除了逃脱者而外,总人口不过一千多人而已,社会聚落规模的小型化已不言自明。

如就一般的征战规律而言,动用三省兵力,耗时三年有余,对付的竟然是不足三千人的普通苗族居民,这样的战报无论是明时,还是在今天,都很容易被人曲解为“杀鸡用牛刀”。但在明军知己不知彼的特殊历史背景下,要获得这样的战果,除萧授之外,别无二人。萧授正因为看准了明军的弱势,因而迟迟不轻易发兵。而是在沿边抢修寨堡,驻军戍守。表面上看,似乎是想堵截苗民出山骚扰,而实质上不在于堵,而在于利用这些寨堡驻军,搜集苗民出山的路径和规律,也就是尽力采用不损兵折将的万全方式,搜集来自苗族社区的军情,尽力补救明军的先天不足。而这种高明的作法,恰好是萧授接到圣旨后,一月内就能大获全胜的原因之所在。

至于萧授等明廷下旨三省联兵,预先设防,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避免作乱的苗民流窜邻近各省。等宣德皇帝下旨,则纯粹是为了避免监军太监掣肘,使自己的精心规划,功亏一篑。

由此观之,萧授的这一连串举措,无疑是在当时背景下,既能大获全胜,又不至于伤及无辜的精明战术。遗憾的是,身居高位的萧授,尚受到官场倾扎和太监挚肘,贯彻自己的战略思想,也不得不采取掩人耳目的作法。其他人又怎么能正面指斥时弊,匡正明廷制度上的偏颇呢?在二百多年间,明廷对这种知己不知彼的先天不足,未能得到彻底匡正。因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廷对苗疆生界的理解长进不大。但苗区居民对明廷虚实了解得越来越多,这正是发展到嘉靖年间,铜仁“苗患”延续二十余年的真实原因。

嘉靖“苗患”,幸得石邦宪在探明情况后,靠长途奔袭获胜,才平息了战乱。参见明史(卷三百十六)·贵州土司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8182.)但在其后的几次战役中,由于宦官的监控,言官的弹劾,石邦宪又不得不退而采取被动设防战法。致使他的才能和见识得不到发挥的机,导致他的结局不如萧授。

对苗疆生界用兵,既然难在不明军情,本当责成地方行政机构,对苗疆生界苗民广施教化,普施恩惠,彻底弄清苗疆生界情况。使苗民畏威怀德,让苗族各家族村社向朝廷靠拢。可是明廷在处置铜仁府的行政建置上,却未能首尾一贯的坚持这一正确的政策思路。致使置府之初,决策频繁出现偏颇,因而种下了苗疆生界脱控的隐患。我们从以下事例,可见一斑。

失策之三:草率罢废乌罗府和治古、答意两长官司,未能积极贯彻儒家治边思想“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治”

思州田氏土司归降之初,朱元璋对田氏土司大力褒奖,升格任用。使该土司得以发挥其熟悉民情,了解地区自然特点之所长。为明廷安定一方的社会秩序奠定了基础,并在明廷和苗疆生界之间建立起沟通的渠道。因而在明太祖执政的三十多年间,整个铜仁地区平安无事。思州、思南两土司也借助了明廷的威势,不断的向苗疆生界转达明廷的威德。致使到永乐十一年(1413)建省前夕,苗疆生界内的苗民不断内附。对铜仁府而言,最成功的事例莫过于,永乐三年(1405),答意、治古寨两长官司的设置。(参见明史(卷四十六)·贵州地理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

如果明廷能利用好这一发展势头,将朝廷的影响分别深入到苗疆生界内的每个家族村社,日后的“苗患”本来可以消除于未然。但由于明成祖过分急于功利,以便树立政治声威。因而在处置答意和治古寨的内附时,流于轻率,疏于教化,更没有借助这两个家族村社的内附去扩大影响,招谕更多的家族村社内附,以便逐步摸清苗疆生界内各家族内部的实情。而是将这一重大的施政任务,简单的托付给思南土司代领。而思州、思南两土司是时正值兄弟内讧,而明成祖对这一违纪行为,控驭又不及时。其后虽然成功的控制了事态,罢废了田氏两土司,成功地开设贵州行省。

从当时维护驿路主干线总体战略的需要出发,贵州设省当然是必要的成功之举。但设省置府并不能代替对苗疆生界复杂问题的解决。置省之初,铜仁、乌罗两府面对的重大政治难题就是处置苗疆生界问题。但在这两个府的设置中,明显失衡,两府范围内均无卫所,府级行政建置之下仅直辖四五个位卑权轻的长官司而已。在没有卫所的情况下,没有将这两府设置为军民府,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失策。所辖长官司相互并列,互不统辖,同样是一个失策。以至于派往这两府的流官,无形中被架空。加上流官数年一任,根本无法稳定下来,熟悉苗情,广施教化。致使新归附的答意、治古寨两长官司,在宣德五年(1430)发动叛乱。当时乌罗府的知府严律已,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希望朝廷设置卫所,以资弹压,但却没有得到批准。而是一味动用武力,力图快速平叛。

凭借萧授的成功用兵,虽然补救了明军知已不知彼之失,平息了叛乱,宣德皇帝也为之表达了对苗民的恻忍之心,但遗憾的是仅停留于口头,并没有借助于这次战胜的大好形势,对苗疆生界苗民广施教,普加恩泽。特别是对治古、答意两寨劫后余生的居民,没有认真的招集流散,抚植他们重整生业,使他们成为朝廷可以信赖的信息来源。反而是纵容萧授,把抓获的这两寨妇孺幼弱作为战利品分赏给从征将士。这一作法无异乎表明,明廷要和苗疆生界苗民世代结仇下去。

在这一问题上,萧授尽管有功,但其罪过也不该原谅。宣德皇帝纵容他的过失,不予匡正,其后苗民复叛,也是咎由自取。正统三年(1438),皇帝幼年无知,诸大臣处置无方,草率的罢废了乌罗府和治古、答意两长官司。理由是战乱之后,民生凋敝不足以支撑一个府的行政机构运转。理由似乎很充分,但就是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

在乌罗地区,直辖的人口虽然不多,独立支撑府级行政建置,财力不济。但应当看到的是,苗疆生界内还有众多的苗民存在。在这样的地区,正好是需要贯彻儒家治边思想,“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治”的关键地段。财政有困难,朝廷不支持这样的关键府,去教化苗疆生界苗民,日后事发用兵必然要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耗费国家资产。正是因为没有虑及苗疆生界问题的严重性,草率罢废乌罗府和治古、答意两长官司,就此铸成大错,终于酿成日后铜仁府对腊尔山苗疆生界的基本脱控的败局。

乌罗府裁撤,即使不能逆转,也应该想到采取必要的补救措施,提升乌罗长官司,或平头著可长官司的行政级别;或者委派流官教化这些长官司长官;或者将铜仁府升格为军民府,设置专门机构招谕苗疆生界苗民。这些处置办法,在整个明代都有先例可行,都有成功的范例可以借鉴。但遗憾的是乌罗府的罢废,几乎是一罢了事,根本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这就难怪罢废乌罗府后不久,“苗患”又起了。

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明廷治理“苗患”的失策及其教训

教训及启示

从正统到成化三十多年间,铜仁府的小股“苗患”,一直未绝,惟因其规模不大,明廷一直不在意。因此,决策的失误被掩盖下来,但更大的隐患却正在酝酿之中。朝廷对“红苗”苗疆生界既然恩威未加,苗疆生界内的苗族家族村社,自然会稳定的延续下去。朝廷不主动了解苗族社会,但却不会妨害苗疆生界内的苗族主动刺探明军军情。日积月累之后,明廷对苗疆生界的了解长进不大,但苗疆生界苗民对明廷内陆的了解却越来越多,对明军军情的把握更其准确,这正是嘉靖年间,铜仁“苗患”升级的总根源。

铜仁“苗患”此次升级呈现为以下四大特点:一是范围广。不仅铜仁辖境内的苗族家族村社,陆续出山袭击明军,而且湖广境内的子坪和平溪卫一带的苗民,也纷纷出动。二是持续的时间长。二十余年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廷集中兵力,只能挫败其中一两个家族村社的偷袭。但却制止不了其他村社竞相效法,以至于拖了二十余年,还不能平息。三是明廷损失惨重。以往的“苗患”,由于对内陆不熟悉,袭击的范围仅限于苗疆生界附近,而这一次却可以长途奔袭达两百多公里以外的卫所和州县。这些州县和卫所往往粹不及防,以至于损失惨重。四是土司和土官无法发挥缓冲作用。以往的“苗患”,明廷可以责成土司或土官出面招抚,或者领兵镇压。但这一次,由于袭击的目标已经绕过了土司和土官的防区。加之,土司和土官受明廷管束过紧,也和明廷一样,对苗疆生界了解不充分,因而不能发挥“眼线”的作用。致使在这次“苗患”中,苗疆生界周边各土司,如永顺、保靖、铜仁、乌罗以及思州、思南的土知州都备受朝廷责难,但却无计可施,无法配合明廷平息事件。

之所以会呈现这四个特点,总根源在于,出现了明廷与苗疆生界苗民之间情报掌握的反差。明廷知已不知彼,苗民却能知己知彼,以至于每次出山都容易得手。一个家族村社的出山,没有遭到明廷的及时报复,又没有得到明廷的恩信招抚,其他家族村社,必然竞相仿效。规模扩大,战事拖延,都因此而起。

至于土司不能发挥缓冲作用,则暴露明廷的土司政策严重缺失,未能引导土司积极了解苗疆生界实情。对土司的功过处理,流于照章办事,缺乏激励机制,忽略了这些土司在处理苗疆生界问题上的特殊价值。这次“苗患”虽然最终因石邦宪的巧妙用兵,而基本平息。但平息后的处置,同样未能有所匡正,以至于万历时代,“苗患”又起,结果由郭子章主持才勉强平息。可以说,铜仁府的“苗患”,在整个明朝,一直是该府施政的要害。

综上所述,明廷在应对铜仁“苗患”的过程中,在战略上自视自己的强大,不能对苗疆复杂的实情进行深入的了解,导致了知已不知彼的先天不足。在战术上,由于明廷自身制度上存在着缺陷,致使前方将士处处遭到挚肘,无法根据前方的实际敌情做出灵活的应对,只能采取修筑“边墙”这类措施被动应对“苗患”。这乃是导致明代铜仁府“苗患不绝”的真实原因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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