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傅鼎 、编辑-大绿 1、博斯普鲁斯 「伊斯坦布尔的力量来自博斯普鲁斯。」 ——奥尔罕・帕慕克 从万米高空俯瞰伊斯坦布尔, 这座城市拥有全世界最壮阔的天然“中轴线” ——全长30km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水流湍急、岸壁陡峭、丘陵连绵, 西岸欧洲,东岸亚洲, 两条海底隧道、三座跨海大桥、数十个轮渡码头 将两大洲合二为一。 博斯普鲁斯海峡 ▾ 海峡北面是黑海, 因水色深暗、风暴频繁而得名。 它是俄罗斯、乌克兰、保加利亚、 罗马尼亚与格鲁吉亚等 黑海-亚速海各国进入地中海的生命线。 底图©NASA,标注孙绿 ▾ 海峡两岸为坚硬的花岗石与片麻岩, 中央最窄处仅750米,地势险要。 两侧修建了如梅利与阿纳多卢两座堡垒, 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称之为 ——“割喉刀”。 如梅利堡垒 ▾ 海峡南端分岔出金角湾, 进一步将城市划分成三部,三足鼎立,互为犄角。 南面是马尔马拉海, 一路航行,穿过达达尼尔海峡, 可以进入爱琴海与地中海。 马尔马拉海 ▾ 坐拥欧亚、遥制非洲, “襟三洲而带五海”。 这座城市,山海相拥,大开大合,气吞万里。 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不平凡的命运。 它激发了统治者们的勃勃野心: 向东,囊括小亚细亚,染指中东的新月沃地; 向西,称雄于巴尔干,一路进逼欧洲腹地; 向北,掌控黑海贸易,影响力遍及东欧平原; 向南,控制东地中海,占尽天下枢纽, 争夺世界霸权。 它是两千年欧亚帝国的首都, 先后拥有三个名字: 拜占庭——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 2、风雅拜占庭 公元前657年,中国刚刚进入春秋五霸时期, 中东的亚述帝国统治了巴比伦与埃及,正值巅峰。 此时,一个名叫拜占斯(Byzas)的希腊殖民者 乘船来到博斯普鲁斯海峡。 启航之前,他询问德尔斐神谕应该在何处建城, 神谕道:“在盲者的对面。” 他见海峡东岸有一小处居民点, 而西岸竟然有一处完美的天然良港:金角湾。 心想:东岸的人肯定是瞎了眼,对这块宝地竟然无动于衷。 于是,他的船队在此登陆、定居,并将其命名为 拜占庭(Byzantium) 作为一个希腊渔港,它吹拂着咸腥的海风, 簇拥着喧闹的鱼市,享受着小富即安的日子, 直到罗马帝国的到来。 马尔马拉海 ▾ 公元330年, 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一世 在拜占庭建立新都,定名“新罗马”, 而世人则称之为“君士坦丁堡”。 从此,这座城市开始了光耀千载的帝都时代。 相对于贵族政治色彩明显、 多神教信仰、多民族混居的旧罗马。 新罗马以君主行集权统治、一神教(基督教)立国、居民以希腊裔为主。 借此增强国家凝聚力, 对内塑造国民共同体,对外抵御蛮族入侵。 耶稣像——马赛克镶嵌的壁画 ▾ 「哦,基督,世界的统治者和主宰, 此刻我将这座城市、这些权杖,以及罗马的强力奉献于你。」 ——君士坦丁纪念柱上的铭文 君士坦丁纪念柱 ▾ 随着纪念柱在城市中央立起, 这座城市从此成为帝国新都。 一系列地标景观依次出现,城市在不断变幻的姿态中,映射了时代的缩影。 内外三重的巨大城墙,凭借山海形势, 崛起于城市四周。 始建于公元313年的狄奥多西城墙 ▾ 来自埃及的方尖碑, 银刃炫目,直插云霄。 狄奥多西方尖碑 ▾ 山坡上的瞭望塔,在夜色中睁开魔眼, 掀动着金角湾的风浪。 加拉太塔,始建于507年,初为木塔, 十字军东征时被焚毁, 1348年热那亚人用石料重建,高67米 ▾ 537年,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建成, 标志着拜占庭帝国迈向巅峰。 此时帝国在查士丁尼的统治下, 囊括大半个地中海世界。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意思是“上帝智慧”, 降临在老城区的制高点,独绝天际, 象征着君权与神权的统一。 圣索菲亚大教堂 ▾ 教堂东西长77米、南北宽71米, 中央大穹顶直径达32.6米、高55米, 查士丁尼投入10000名工人、32万黄金, 花费6年建成。 圣索菲亚大教堂内部 ▾ 抬头仰望宏伟的悬浮穹顶, 神圣的光束投射到每个人的脸上。 光束不灭, 拜占庭的灵魂就永远在君士坦丁堡飘荡。 穹顶式建筑、马赛克镶嵌画、象征主义艺术, 凝结在圣索菲亚,随光影流转, 成为拜占庭帝国留给世界的无尽宝藏。 在漫长的中世纪, 拜占庭帝国用希腊火击退了南方沙漠的阿拉伯人, 以东正教归化了北方草原的斯拉夫人。 凭借掌控东地中海的贸易积累财富, 运用智慧的政治、外交手段平衡周边势力, 将帝国的国祚延续了一千年。 海峡要冲、建于12世纪的少女塔 ▾ 自迁都之后, 罗马遭受日耳曼蛮族的百年洗劫,直到陷落; 东亚的长安城,西亚的巴格达, 7~9世纪三百年间绚烂绽放,亦难逃凋零。 而君士坦丁堡,伫立在东方与西方, 伊斯兰教与基督教交汇的十字路口, 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洗礼中,也见证过屠戮与毁灭。 于斯屈达尔(海峡东岸) ▾ 1204年, 垂涎于拜占庭财富的西欧天主教世界, 以威尼斯为首组建第四次十字军, 撬开君士坦丁堡的大门, 掠夺了无数财宝与典籍。 此后,原本野蛮蒙昧的西欧开始文艺复兴。 为了争夺基督教权的正统地位, 为了掌控海洋贸易的霸权, 基督教世界的兄弟阋墙,为伊斯兰教征服君士坦丁堡埋下了种子。 托钵僧旋转舞: 伊斯兰教苏菲派宗教仪式 ▾ 3、雄心奥斯曼 奥斯曼崛起于 君士坦丁堡南面的布尔萨, 他们的祖先是来自中亚草原的突厥系游牧民族。 1453年,奥斯曼苏丹、 “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围攻君士坦丁堡, 拜占庭以一座孤城、7千军民死战10万奥斯曼军队, 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 脱下紫袍披上铠甲,与帝国一道战死。 壮丽的毁灭,虽死犹生。 奥斯曼帝国 终结了正统的东正教的统治, 以灵活进取的姿态、入主君士坦丁堡。 此后四百多年, 奥斯曼帝国以“世界主义”打造这座城市。 征服者们惊叹于拜占庭建筑的恢弘庄严, 同时将草原文明、波斯文明、伊斯兰文明融入其中。 奥斯曼帝国皇宫 ——托普卡帕宫,坐落于皇宫岬山顶 ▾ 皇宫瞭望塔 ——正义之塔 ▾ 中亚游牧毡房风格的宫殿 (艾哈迈德三世图书馆)▾ 融合波斯与拜占庭风格的穹顶 ▾ 而伊斯兰文明的清真寺与宣礼塔, 从此主宰了城市的天际线。 蓝色清真寺 (苏丹艾哈迈德清真寺)▾ 苏莱曼尼耶清真寺 ▾ 法齐赫清真寺 ▾ 在加拉太塔上俯瞰, 老城像是一盏巨大的阿拉丁神灯, 从澄蓝的海中浮现。 它幻化出数不胜数的穹顶、尖塔与宫殿, 铺展开从波斯到安纳托利亚的地毯, 缀满了红色、橙色、褐色的小屋。 沐浴着马尔马拉上空的灿烂千阳,演绎出《一千零一夜》的神秘图景。 1986年,伊斯坦布尔老城区作为整体 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 城市肌理 ▾ 此时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 在欧亚非三大洲持续扩张, 在苏莱曼一世时期进入巅峰。 他们垄断了东西方贸易, 丝绸之路上的万千物产,汇聚于此。 大巴扎 ▾ Arasta 巴扎 ▾ 奥斯曼统治者 推行信仰自由和民族自治的“米利特”制度, 东正教的精神领袖、 君士坦丁堡牧首得以继续驻留在城中, 对于被统治民族, 可以在不损害帝国利益的前提下 保留自己的宗教、语言与文字 (同时上缴比穆斯林更多的税收)。 帝国近卫军来自巴尔干, 皇宫里的后妃来自东欧,宦官则来自非洲; 城里的居民,有突厥系、希腊系、斯拉夫人、犹太人、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 巴拉特街区 ▾ 位于老城区西北部的巴拉特街区, 街巷蜿蜒盘旋,曾经有着这样的图景: 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在教堂做礼拜, 犹太人在安息日点起蜡烛,波斯人在卖香料, 保加利亚人在卖牛奶,里外街坊操着不同的语言。 希腊东正教学院 ▾ 同时,在漫长的时间尺度下, 通过经济与政治的激励, 使被统治民族逐渐东方化(改信伊斯兰教、改说土耳其语)。 由此,比之于“君士坦丁堡”, “伊斯坦布尔”带着更强烈的东方色彩。 正如拜伦心中的“东方印象” ——“土耳其的东方,弯刀、 阿尔巴尼亚服饰、栅栏窗户遥望大海的东方。” 奥斯曼妇女与武士 ▾ 在多民族的融合中, 逐渐形成了新的民族——土耳其人。 金角湾 ▾ 世界的枢纽、强大的帝国、长久稳定的统治, 使这座城市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首都, 拿破仑慷慨而言: 「如果世界只有一个首都,那一定会是伊斯坦布尔。」 而到了近代,博弈的局面彻底逆转 从勒班陀与维也纳之战, 到跨度两百多年的俄土战争, 奥斯曼帝国面临着和大清帝国一样的困局: 如何应对欧洲列强的挑战? 新航路开辟、宗教改革、启蒙运动、资产阶级革命、工业革命, 面对经过一系列变革的欧洲, 庞大而老迈的帝国已然力不从心。 统治者开始谋求近代化的改革。 海平面浮现出欧式宫殿; 彻拉安宫 ▾ 贝勒贝伊宫 ▾ 城市出现了巴黎风格的商场和有轨电车; 独立大街 ▾ 铁轨铺设到皇宫脚下, 东方快车从巴黎出发, 沿着多瑙河驶向伊斯坦布尔, 蒸汽升腾的水汽弥漫着金角湾。 锡凯尔吉火车站 ▾ 选择西方还是选择伊斯兰? 多民族还是单一民族? 认同感的危机在持续撕裂。 强大的离心力已经难以扭转,帝国正走向瓦解。 边远省份逐渐脱离, 民族主义觉醒, 希腊等被统治民族先后独立。 而在伊斯坦布尔, 不同信仰者与不同族裔间的互信也趋于崩溃, 仇视与敌意在城内蔓延。 暴动、政变,再加上火灾与地震, 城市秩序被难以抑制的狂乱氛围与迷茫气息所笼罩。 老城区曾经遍布木制棚屋 ▾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伊斯坦布尔作为帝都进入倒计时。 奥斯曼帝国绑上了德国的战车, 与英法澳新五十万联军喋血达达尼尔海峡。 战争释放了人性之恶, 对立与冲突发展到极端。 掌权的恩维尔帕夏进行种族清洗, 帝国境内150万亚美尼亚人 因“通俄”嫌疑死于非命。 随着一战的战败, 伊斯坦布尔被协约国占领、国土被瓜分殆尽。 希腊军队登陆小亚细亚半岛, 土耳其军官凯末尔 则以腹地的安卡拉为基地展开反攻, 击退希腊军队后,他以安卡拉为首都, 缔造了新的土耳其。 他罢黜了末代苏丹与伊斯兰哈里发, 将宗教与政治剥离, 致力于建设一个现代化的、世俗化的国家。 奥塔柯伊清真寺与远处的CBD ▾ 金角湾南岸 ▾ 蓝色清真寺前的西式派对 ▾ 卡拉柯伊的街区 ▾ 伊斯坦布尔的居民, 拥有山与海,还有游艇 ▾ 4、「呼愁」 两千年来,这座城市紧紧控扼着亚欧咽喉, 始终站在风口浪尖。 金色的夕阳映照着神圣的殿堂, 碧蓝的海浪回卷起英雄的史诗。 人类的群星在这里闪耀, 有高光的时刻,亦有幻灭的瞬间。 与生俱来的骄傲、 难以言状的落寞、 再夺荣耀的欲望、 听天由命的无奈, 都在这座城市蔓延。 宣礼塔 ▾ 芜杂的情绪随着灰色的宣礼塔升起, 弥漫成金角湾的海市蜃楼, 幻化为伊斯坦布尔的“呼愁”。 这种“呼愁”,游荡在街头巷尾,每个角落: 在流浪艺人略显忧郁的脸庞; 在苏菲派舞者沉醉旋转的舞姿; 在电车小男孩凝视着的眼神; 在少年蹲坐于塑料模特前的姿态; 在加拉太塔下女孩随风飘扬的发丝; 在即将消失于转角、女孩挥手时的回眸; 在涂鸦墙边小贩的香烟里; 在独立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在情侣的T恤衫与花头巾里; 在老树下握拳致意的皓首老者的笑意里; 在废宅锈迹斑斑的窗口, 探出脑袋的猫咪的疑问中; 还在那色彩斑斓的窄巷, 通往未知的远方...... 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谈到: 「一座城市在同一个空间中会遭遇不同的时代, 我们可以在这座城市中看到 一段沉淀在趣味和文化形态中的历史, 这既是一座可以被观看的城市, 也是一座可以被阅读的城市。」 伊斯坦布尔,就是这样一座城市。 它的明媚,映照在金色和澄蓝间; 而它的呼愁,已渗入到身体与灵魂里。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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