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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朱安:一个庇身在旧思想里看世界的女子

 民国女子 2022-02-15

我不太苟同此种说法,了解民国的人都知道,那是个新旧思想激烈碰撞的时代,有的女子作为时代先驱,如鉴湖女侠秋瑾,和朱安年岁相差无几,并且祖籍也是绍兴山阴,她就十分渴望走出家庭,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更有像朱安这样的旧式的较底层的女子,只希望自己嫁个好人家,安安静静过一生。

朱安与秋瑾

但是生为女子,先驱也罢,保守也罢,她们遭遇的命运风暴都不会少,秋瑾是主动迎击,而旧式女子是被动承受罢了。

最常见的便是婆婆的苛责和虐待,丈夫的冷落与遗弃,难产带来的生命无常,当然,更有那个时代无法避开的战乱以及由此衍生的经济上的破产。这样的境况,郁达夫的《茑萝行》、老舍的《月牙儿》里都有沉重的描述。

但是,不管朱安何种命运,如果没有鲁迅或者鲁迅一直是那个破落家族的平庸长子,那她一定会淹没在大时代的浪潮里。

事实上,鲁迅生前,世人也是大都知道鲁迅和许广平相恋,却没人了解隐藏于鲁迅背后的她。鲁迅逝世后,很多记者大约为了博人眼球,带着一种探秘心理,争相报道他的遗族。

当时的《世界日报》刊登了题为《周夫人叙悲怀》的文章,《北平晨报》刊登了题为《中国名作家鲁迅夫人访问记》等,把一直寂寞的生活在西三条的朱安推到了大众目光下。

可以说,鲁迅没有认可的,世人给了她

青年时代的鲁迅

1、她有旧式妇女的一切美德:安静、柔顺、体贴、不嫉妒、不苟取

1878年,朱安出生在绍兴山阴县一户商人家中。虽然是商人家庭,但培养女儿还是按照旧式女子的那一套,裹小脚、学烹饪、做女红等等。鲁迅19岁,朱安21岁的时候,由两家长辈出面定了婚。因为周家已败落,作为家中长子,鲁迅要担起生活重担,所以他外出求学以求得谋生本领,后又留学日本,一去就是7年。

鲁迅对旧式婚姻非常抵触,但绍兴旧俗,退婚对双方家族来说都是很没面子的事,对女子更是灭顶之灾。鲁迅退而求其次,写信要求朱安:一放脚;二进学堂读书。但朱家却表示,脚已经定型了,放不了;女人进学堂,那是不符合规矩的事儿,不能去。

朱安的性子就是这么柔顺,父母的教导比天大。她想不起要跟上新潮丈夫的脚步,缤纷的世界对她也构不成冲击和诱惑。

1906年夏,鲁迅被母亲骗回国,和朱安结婚了婚礼上,鲁迅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可拉着朱安的手入了洞房之后,从此再也没有碰过她。朱安走进了阴冷沉闷的婚姻围城。

尽管如此,朱安还是抱着希望,她曾说,“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她细心地照料着她的大先生,鲁迅的换洗衣服都经由她手洗净、熨平,因为鲁迅不和她说话,擅长烹饪的她,只能从他吃剩的饭菜中判断爱吃的东西。鲁迅犯肺病时,胃口很不好,朱安便托娘家小弟为鲁迅买来盐煮笋和茴香豆,听稍有恢复的鲁迅突发奇想,想吃“稻香村”的糕点,朱安就立即迈着小脚,走了很多路才找到那家铺子。

住砖塔胡同期间,鲁迅每次在家写文章的时候,她就去拦邻居小孩。她的理由是,先生需要安静,声音太吵会影响他

1927年,鲁迅搬到了上海,和许广平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初闻这个消息,朱安很失落,但后来听说许广平怀孕了,她又开心起来,说,“我有儿子了,以后不用当孤魂野鬼了”。

1936年鲁迅逝世,作为鲁迅的妻子,朱安有权利要求分割鲁迅的遗产,但是她没有,也没有怂恿周老太太一起做这件事。

在她贫困得过不下去时,她曾想卖掉鲁迅在北平的藏书,但这完全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许广平答应寄生活费后,她取消了这个计划。有人想以鲁迅名义接济艰难度日的她,她便写信给许广平,表示,“宁自苦,不愿苟取”。

周先生对我并不算坏,彼此间并没有争吵,各有各的人生,我应该原谅他。”这是朱安去世前的一天,对前来探望的记者说的话。

临终前,她还托人写了两份衣物清单,一份交给许广平,一份交给她身边人,包括周作人一家、隔壁傅太太一家、长年照料她的老妈子等。虽然东西不是多珍贵,但能感觉到她痛苦的心里保留着的一份感激和暖意。

鲁迅、许广平与儿子海婴

2、她也有旧式女子的不足:刻板、固执、愚钝、甘愿做男人的物件

女作家俞芳曾说,朱安身材瘦小,脸形狭长,脸色微微发黄,前额、颧骨有点突出,看上去带着几分病容。眼睛大小适中,但不大有神,还有些下陷。总之,不是漂亮的女子。

不漂亮没关系,但是你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时尚些,这是爱自己的表现。据说,鲁迅的母亲,朱安的婆婆就很时尚,穿洋装,打阳伞,出门还带上蓝色墨镜。婆婆也曾劝朱安剪掉发髻,烫个头发,换身雅致的衣服,可朱安坚决不肯。

鲁迅曾多次表示要给她自由,但她都放弃了。举家搬往北京之时,鲁迅曾问她愿不愿回娘家,她表示要跟着鲁迅去北京。鲁迅搬离八道湾的时候,再次询问她,是愿意待在八道湾还是回绍兴?如果愿意回到绍兴,他将按月寄钱供应她的生活。

如果朱安足够通透,那么,正好利用这个时机解脱自己,也放对方一条生路。但朱安要跟着鲁迅一起离开,她说,“八道湾我不能住,因为你搬出去,娘娘迟早也要跟你去,我独自一个人跟着叔婶侄子过,算什么呢?绍兴娘家我也不想去,你搬砖塔胡同,横竖总要人替你烧饭、缝补的,这些事我都可以做,我想和你一起搬过去”。

鲁迅母亲六十大寿之时,家里来了许多客人,朱安穿戴整齐地从房间走出来,跪在地上说:“我来周家已经这么多年了,但是大先生一直都不理我,但我不会离开周家的,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后半生我就侍奉我的婆婆。”说完就走了。这番话,让大家都觉得朱夫人非常贤惠,鲁迅应该好好善待才是。

对朱安此次行为,鲁迅评说:“中国的妇女就是厉害,在客人面前说这一番话,大家的同情都被她争取了,往后一有什么不妥,都会批评我不好。”

你看,这么做能挽回什么?只能让鲁迅更反感。据孙伏园说,朱安也有爆发的时候,有一次鲁迅回乡探亲,朱安当着亲友的面指责鲁迅的种种不是,鲁迅听之任之,一言不发。事后,他对孙伏园说,“她是有意挑衅,我若答辩,就会中了她计而闹得一塌糊涂,置之不理,她就无计可施了”。

朱安小事上也不够机灵。有一次,鲁迅招待客人,当时天气很热,朱安竟端来两杯热茶,后又捧出两晚热藕粉来,客人很尴尬,鲁迅说,吃吧,反正就是再热出一身汗罢了。

鲁迅曾对孙伏园谈到朱安,说,“这是母亲送我的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她,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朱安作为女儿,被父母供养;作为妻子,被丈夫供养。她不懂自尊是什么东西,自我是什么东西,自由是什么东西,自立是什么东西,这些统统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我是朱家的女儿,不能不听父母的话;我嫁到了周家,便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我要维持我的名节,即使跌落低谷,但我坚持的精神、忠贞的精神,旁人和后人一定会看到眼里

她固守着名节,忍耐着孤苦,我们觉得不可思议,但她自有一套生活逻辑。在鲁迅和许广平度过十年幸福的婚姻之后,她的名义上的丈夫在这期间只和她见过两面的情况下,鲁迅逝世后,她不是以朱安示人,而是以周朱氏示人。这是她愉悦的地方,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安心在其中。

许广平被抓,她无人供养了,在别人的怂恿下,她想卖掉鲁迅的藏书,有人劝阻时,她激动地说,“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以遗“物”自居,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朱安与婆婆鲁瑞

结语:

很多人拿她和张幼仪比,觉得张幼仪很勇敢,离婚后活出了自己的风采。但是,他们没有看到张幼仪小时候裹脚的时候,她的二哥站出来说,不要让妹妹裹脚,如果妹妹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看不到怀孕的张幼仪在巴黎被抛弃后,还是这位二哥说,如果他不养,我来养;事实上,张幼仪后来出任女子银行经理,据说也是董事会看上她哥哥是财政官员的原因。如果张幼仪没有如此雄厚的家族背景,那么张幼仪是不会活得这么精彩的。

也有人拿她和胡适的太太江冬秀比,一样是小脚太太,一样是名人丈夫,但是他们却看不到胡适和鲁迅的区别:胡适是个能从各样女子里找到优点的人,他享受这些女子的付出,同时也给予他们感情;但鲁迅不,他是个一旦感觉这个人、这个环境不适合我,马上就会离开,并且很决绝的离开的那种人,对于鲁迅来说,伴侣不可将就,没有任何妥协条件可以讲。

所以,不要拿她和任何人比,对她来说,和谁比都是种残忍。

朱安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受旧式思想影响很深,一生未走出旧式思想赋予她的阴影,她不太机灵,也不太讨人喜。别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不解她的不进取,为什么甘心做男人的物件,就是同时代的人对她也很同情,很年轻就留学国外的杨绛曾说,“朱安那最后一声凄惨呼号,实在动人怜悯,'一双小脚三升泪’,她却为此成了一件无人珍惜的'弃物’”。

但,她不懂这些,也不想要这些。

她这一辈子最想求的就是“大先生”能和她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幸幸福福一家人。可是这样一个诉求始终没有实现,她求而不得,这是她最深的苦。

但也正因为受旧式思想约束,她才不矛盾、没疯掉,没有歇斯底里,不像《雷雨》中的繁漪那样心理扭曲,她只是静静地守候,静静地熬着,在最漫长的时光里展现她最持久的忍耐力。或者可以这样说,旧思想束缚了她,但也保护了她,使她成为现在世人看到的朱安模样。

就像专家陈漱渝说过的,“普通人的故事更能反映时代的一鳞一爪,只有依据各色人等不同的生命史和心灵史,才能整合出一部最为真实、最为鲜活的人类历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一个庇身在旧思想里看世界的女子,也称得上是“中国妇女史上的活标本”。

鲁迅兄弟与许广平

作者:

樵髯,喜欢红楼及一切有趣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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