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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唐宋吟游者 原创首发：红楼梦赏析（ID：hlm364）《红楼梦》二十六回，一开始便用浓墨重彩描绘了小红，如果再结合上下几回，作者对一个小丫鬟用笔之多之细，极不寻常。笔者以为，小红应是曹公极为喜爱的人物之一。首先从名字来看，小红原名林红玉，与林黛玉竟只有一字之差，而红这个字也很有分量，爱红正是宝玉的最大癖好。作者在取名方面极考究，这样的名字，即便不是别有深意，至少体现了特别的情感。因此有人认为小红是黛玉的影子，小红与贾芸的爱情，“手帕传情”乃是宝黛爱情的预演。当然，美好的人物、美丽的爱情总有其相似之处，笔者倒宁愿相信，世界是丰富多彩的，把这些不同特点和个性的人物都视为宝黛的“分身”，其实未必有太大意义，我更愿意把他们看作自由独立的生命个体。从身份地位来看，小红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儿，贾府的管家权力极大，经营了多年的大管家赖大甚至可以自立门户，有自己的大花园和丫鬟仆役，人们很自然地认为林之孝也应该不会相差太远。但从书中的描绘来看，刚出场的小红，却是个地位极普通、没资格在宝玉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有人因而推断作者最开始并没有设定她是林之孝女儿，后来才加入这一设定，也有猜测林之孝有意低调，只是让女儿做几年清闲差事，日后择机嫁人，不想让女儿太深度卷入贾府是是非非。但总而言之，赖大这样身份的仍属凤毛麟角，普通管家还不可能在短期内改变身为仆役的社会地位，正如赖嬷嬷所言：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因此，小红作为家生奴才，注定了的人生道路是从小丫鬟开始。对小红的容貌，书中做了简略描绘，“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头发，挽着个䰖，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这样的描绘非常合理，红楼梦注重写实，如果把所有出场的女孩都写得倾国倾城、花容月貌，未免不合常理。即便对黛玉美丽的勾画，也是淡淡的，突出神韵。但从晴雯等人对她的严加防范，从宝玉、贾芸在一见之下都印象深刻，回味良久来看，小红显然容貌气质不凡。作为一个青春可爱的小女孩，小红对生活有自己的憧憬。她首先希望在所处环境中得到认同和肯定，既然分配在了宝玉屋里，她自然也期盼得到主人的重视。此外，她也留意并寻求着获得一份好的归宿。这些要求很自然，说不上是什么心机和攀高枝。但她并没有预料到周围的阻力如此之大。宝玉因为特殊的身份地位，屋里的人地位较其他屋的明显较高。而宝玉的丫鬟仆役们同样分成三六九等。小红并不是一开始就跟随宝玉的，进府当差后被派在怡红院，偏这一所儿被宝玉点了，才机缘巧合进了宝玉屋里，但显然不属于宝二爷的嫡系部队。以袭人、晴雯为首的宝玉身边这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完全不给她接近宝二爷的机会。这其实很接近官场政治，权力中心人物的周围，往往形成强大的利益集团。在他们把持下，普通人难以有插身进去的机会。书中评小红“因他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字里行间，更像作者的一种善意调侃，作者对小丫鬟们的这种心理，其实非常了解并饱含同情的。小红确实有很强的上进心，用拿破仑的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绝不是好士兵”或许更为确切。人生道路上，总要有点目标和热情。小红留意和寻找着表现机会，当宝玉身边没人缺人手时，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得以和宝玉进行短暂的交流，并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如果一切顺利，小红很可能逐渐得到宝玉重视。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露脸，便引起了秋纹、碧痕等人的警觉，遭到了一通尖利的讽刺责骂。并且，碧痕等人很可能将这事向袭人等高层汇报了。我们看到第二天宝玉试图唤小红来使用，却完全找不到机会。而宝玉对丫鬟们中的生态文化也不是一无所知，想着指名使用，又怕袭人多心。好不容易在廊下看到昨儿那个丫头，想要迎上去，碧痕即刻把他拉进去了洗脸。之后袭人迅速将小红外派，脱离了宝玉的视线。作者用这么多笔墨写宝玉的心思以及看似有意无意的巧合，当不是琐碎闲笔，悄无声息之间已揭示了一环扣一环的打压新人的大戏。而小红似乎在秋纹等人头天的发难之后，已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心内早灰了一半”，她猜到以赤手空拳之力，无法打破宝玉屋内多条火力构筑的封锁网。第二天去打扫房屋，也不梳妆，只胡乱挽了挽头发，洗了洗手脸。这也标志着小红放弃了在怡红院出头、进入核心圈的愿望。此后，小红似乎更加边缘化，处境艰难。本回中，从她与另一个小丫鬟佳蕙的对话我们可以发现：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跟着伏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小红在佳蕙看来本应该得赏的，却完全被排挤出去；小红因各方面不顺，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懒吃懒喝的。看起来，小红似乎要在职场道路上败退下来，连佳蕙都劝她：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 吃两剂药。她自己也一度绝望：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可作为底层的丫鬟，小红退无可退，好强的性格也决定了她不甘失败。在受到打击，前途迷茫的日子，小红开始了冷静的思考和分析。她首先感受到了大观园里的虚伪势利，缺乏基本的公平合理。丫鬟们都只是奴才，却都热衷于打压地位更低的奴才，维护自己的一点小利益和优越感。她凭借自己的生命本能，通过对周围的冷静观察，感到了这种秩序格局是极其脆弱的。一切都在流动变化，如同海上漂着的一座冰山，大家拼命往上爬，却感觉不到冰山在不断融化。一旦看到了这点，她就变得达观起来，还能劝慰佳蕙：“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 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作为一个十多岁没读过书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见识，甚至预言了大观园的结局，不能不说非常早熟、聪慧，对环境有超强的洞察能力。其二，她产生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大观园里的女孩都是卑微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只要敢于用生命抗争，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其实这样的人不止小红一个，我们看到司棋，鸳鸯，都是这样刚烈的女性，愿用生命维护最后的尊严。当小红说出：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固然是绝望心情的反映，但也表达了她无惧死亡的气魄。生活既然已如此绝望，生不如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决意为自己的幸福放手一搏，哪怕危机四伏，哪怕身败名裂，哪怕粉身碎骨。后来她和贾芸的手帕传情，我们看着含情脉脉，在当时的环境中，却是用女儿家的名誉甚至人生做赌注。其三，小红在策略上做了迅速的调整。在怡红院提升无望，获得宝玉的重视更是困难重重，小红不再把所有的希望押在一条路上。退一步海阔天空，因为退一步往往有不一样的视野，你会发现世界存在许许多多的可能性。生命的种子在这块土地上可能枯萎，但在另外一块土地却可能茁壮成长，发光发热。当然，多数时候，机会不会白白送给你，你需要做好准备，甚至去冒险，去追逐。小红被凤姐发现，便是职场上的这么一次神奇逆袭。具体经过读者们已经很熟悉了，王熙凤想要使唤个丫头传话送东西，小红积极上前，大胆推荐自己。办完事情做汇报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一口气说出四五档子的事，没有一点驳杂。听得李纨啧啧称奇，王熙凤也惊讶，夸小红说得齐全，口声又简断，嘴皮子又利索，不象有的丫鬟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这样的综合素质，显然不是普通丫鬟所具备。凤姐身边，正需要这样干练的人才，自然一拍即合，破格重用。当小红不再对万众瞩目的宝二爷，怀有不切实际的痴心幻想，她也得以将情感和注意力，调整到更适合自己的选择上。爱情是大自然赐予生命的礼物，汹涌而来，无可抑制。这里，我倒不认同小红是以自己的心机俘获了贾芸的情感。丫鬟们同样会有真爱，贾芸的出现，触动了小红的芳心。贾芸和小红交往的基础，首先是少男少女的相互吸引，之后才是现实的各种考虑。没有彼此看对眼，什么盘算都无从说起。但在礼教森严的贾府之内，这份吸引和情愫，可能极其脆弱和短暂。小红的过人之处，在于她敢于面对，积极去抓住这份爱情。而她身边，也有愿意对她忠诚，为她传递私信的小伙伴，比如坠儿。小红的思想很缜密，见地不凡，她当然也知道私相授受情物的风险，可她更知道，幸福只能自己争取，在生命的成长面前，任何风险都是值得的。从对爱情的热烈和大胆追求上，小红不亚于《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从脂批显示的结局来看，小红最终成功了。职场生涯上，得到了凤姐重用，一举成为丫鬟中的大红人，并和贾芸结为夫妻。贾府倾覆之后，两人全身而退，还在危难时刻救助过宝玉，凤姐。小红，因而被视为红楼梦中罕见的结局较为圆满的人物。而这一切，与她积极向上的性格、拥抱生命敢于冒险的态度、良好的个人素质、不凡的见地有密切关系。绡帕偷传诉情思，此意望君知。桃红燕影，秋来春尽，惜取佳时。任它雨打风吹去，吐蕊立清枝。纵人不赏，纵香须谢，此爱无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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