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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越剧艺术大师尹桂芳诞辰一百周年(二)小龙村前问初心

 cxag 2019-11-15

来源:君安越韵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及时联系

小 龙 村 前 问 初 心

——纪念越剧艺术大师尹桂芳诞辰一百周年(二)

一张白纸,

自印上了文字,

便不可再被随意的丢弃,

文字赋予纸张承载历史与文化的厚重使命,

于阅读间,

感叹时光荏苒,

如白驹过隙,

又恍惚间

有画面似近在眼前,

伸手可触。

《芳华剧刊——尹桂芳专集》序语

《  从 艺 十 五 年  》

作者:尹桂芳

(摘选自《芳华剧刊——尹桂芳专集》)

一、

离家出走

月亮照着那满长着小树野花的小山顶,也照着山畔一泓清流底小溪,我静坐在溪边,让月光把影子倒映在水里,我底幼小的心灵,正不知在幻想点什么,也许觉得自己的故乡家园太可爱了。
小龙村,静静地躺在夜的怀抱里,远远的几条灯光,从那一排瓦屋的纸窗内透露,那是我温暖的家,不,已经不是最温暖的了,十岁上,爸爸逝世了,他默默地离开了我们,舍了妈妈,和他最疼爱的我及两个稚年的弟妹,留下了几亩田地,让它荒芜着。“梅郎,你要好好地念书,你虽然是个女孩子,可是你不要以为女孩子,就用不到有学问,像爸爸,因为没有受过教育,让岁月机械地辛苦地从种田锄草里消磨。”我紧记着爸生前的话,我愿意在学校里用功,虽然每学期的成绩不是最好,但也赚得了妈妈的几声赞美。
凉风拂面月亮斜移,我还偎依在溪边石块上忆念往事;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刚从小学校里出来,有什么事可做呢,能够帮助家里点什么?怎样可使茹苦含辛的妈妈,少在额上添几条皱纹?!惭愧,我只有管束着爱护着弱弟幼妹,摆出了一付大姐的风度——但是自己还脱不了顽皮的孩子气,尚需人管束哩!

1953年上海丽都大戏院《宝玉与黛玉》

青蛙在田野里叫,夏夜在溪畔觉得凉快了,该是归家的时候,也许妈擎着煤油灯正在门口张望呢。我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去,突然,一阵胡琴声起了,接着,是那婉转柔美的越剧调调儿:
“骂你油头小光棍,半夜三更来敲门。
我不是油头小光棍,十三太子林逢春……”
我站立着听,因为它像磁石一样会吸住我,唱的人是谁?一条尖锐的嗓子很熟悉,那不是用说,她是嫦花——一个邻居的女孩子,她唱完了可是我还是站立着,我为她的歌声所神往,我羡慕她能够引吭高歌,我羡慕她有一个会替她拉胡琴的叔叔,想到了自己,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嘿!我何尝不会唱,可是我只能偷偷地躲在山边溪畔唱,没有人听见,只让那些不是知音的石块青草听,我没有人替我操琴,把溪流当作琴吧。为什么我不能像嫦花一样练习着呢?——原因是妈不赞成有一个唱越剧的孩子!
怀着一颗不自然的心,推门进了家,弟弟妹妹睡了,妈还在灯下逢衣服,“孩子,你在哪里玩,睡了吧!”妈多慈祥,她那戴着老花眼镜的眼正对着我发着慈爱的光,然而我正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的当儿,所以我像和谁赌气一般,没有说半句话,就钻进了被窝,睡了,哪知我刚在迷迷惘惘将要进入睡乡时,突然有一线亮光侵入了我的卧室,我很奇怪,这是谁来了?偷偷地将眼睛露出一条缝瞄一下,呀,是妈来了!她正颤颤抖抖地拿着煤油灯走进房来。我猜她的意思,是要和我谈谈的,现在见我已入睡乡,她只替我掖了掖被角,又仔仔细细端详了我一次,预备返身回去了!——那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受她老人家伟大的母爱所感动,我觉得我不应当假装着睡去哄骗她,于是,我就很急促地喊了一声:“妈”她见我没有睡熟,就很急迫地回过脸来,同时也就这样询问我:“梅郎,我看你今晚又好象不高兴的样子,难道说,你又受了谁的欺侮吗?”妈这一句话,正打中了我的心坎,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情感,眼泪不觉似断线珍珠般涌了出来,我鼓着十二万分的勇气,用极敏捷的动作爬起来,跪在妈的脚边!“妈,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什么,你有一个请求,这又不是重大的事,你竟会这个样子,好,乖孩子,妈答应你就是啦,你起来吧。”她老人家把事情看挺稀松平常的,放下煤油灯,想拉我起来,我想,妈一定误解了,以为我又在向她讨几个铜元买零食吃的企图,可是我不愿意立起来,在妈未答应我的请求前。……妈大概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突然露出了仓忙的神采问我:“梅郎,你到底需要点什么呀?!”“妈,我想去学戏去。”“想学戏,到那里去学?”这时候,妈的脸上神情已紧张之极。我为了实现我的理想起见,再激再励地说:“新昌城里。”“什么,你想离开我,梅郎,这不能,这不能。你爸爸死了三年,他临死之时,叮嘱点你什么?……何况,现在家里人手又少,弟妹又都年幼无知,假使你一旦离开了这个家,她们将由谁去照顾。——再者,我也是中年妇人了,额上添了皱纹,手上增了老茧,我为点什么,期望点什么?如果你们姊妹皆这样离我走了,则我到风烛残年时,去依靠谁?——总之,你不能走,好孩子,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上床去睡吧?!”妈要想扶我到床上去,于是我不得不作最后的挣扎,“妈,如果我一旦唱红了,成功名角后,我也可照顾弟妹,同时更能使妈过得舒服一点。”我不知道这话有哪点不好,当妈听了后,即虎起了脸道:“哼!唱戏唱红,这是太渺茫了,何况一个做戏子的人,还不是给人家看不起和玩弄吗?这话我根本不赞成,梅郎,你死了这条心吧!”妈说罢,气愤愤地拿了煤油灯就走,同时更“嘭”的一声将门关上。看妈这种关门时的用力和走出时的行动,我是绝望了!

1944年上海龙门大戏院《吕布与貂蝉》

夜凉似水,溽暑全消,我痴呆呆地呆在房里,想,……想……想着,怎么去实现我的愿望。月光像故意跟我捣蛋似的,从纸糊格子的窗洞里偷进来窥探,似乎又像是取笑我没有勇气,一赌气,爬上床去闷睡,同时为向这幸灾乐祸的月亮采取消极抵抗起见,随手将一柄芭蕉扇遮住了我整个脸蛋,“与你隔绝了,看你还能嘲笑我吗?”
更可恨的,还是那嫦花的歌声,在这个万簌寂寂之际,从阵阵飘拂的东风里,吹进了我的耳朵,呀,今晚怎么啦,刚才是月光在嘲笑我,现在又有嫦花的歌声在引诱我,难道说,你们还不知道我妈不答应我吗?唉!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世界真可恶啊。
……思潮碌碌地起伏不定,我幻想着将来演剧成功后的种种,第一,我以为总得买一件花洋布旗袍穿穿。第二,我必须造间精美的屋子,给妈妈住,因为我常常听见妈叹着气说:“梅郎,只要你和弟妹们能替我争一口气,将来好好地成一份人家,那我做娘的也不负教养你们一番。”这句话,我只少听妈说过几十遍了,因此上,那时候我小小心灵里就会印上了这个烙印在我的胸头,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想到这上面去了。——其实,在现在想来,这种思想是多么幼稚可笑呀,不过,在小孩子时代,确有是项莫名其妙企求的。

尹桂芳便装照

眼睁睁地看到月光渐渐西斜过去,本来寂静的乡村,现在更像死去一般,鬼气森森底显得可怕。刚才还有嫦花的歌声在点缀着,现在竟连什么多没有了,池塘里的青蛙,树枝上的红蝉,都暂时宣告休息一番,只有我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还在仰天叹息,对月沉吟,“梅郎,你死了这条心罢!”妈临走时的这句话总悬念在我的心头,无论怎样不能忘记,——其实也忘记不掉。
渐渐地身上感到一阵颤栗,一看,原来连单被也没有盖上一条,无怪要冷得哆嗦了。这时候月儿仙子也好像需要休息似的慢慢躲起来了,鸡在啼,犬在号,天在渐渐亮起,呀,我是一夜没有睡着呀,反正失眠了,何不乘此看看嫦花去,藉此也可聊解我学戏不成,看见她也可稍以自慰的。这时候的心情,似乎更来得兴奋,说走就走,毫不迟疑,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我想从房里出去必定要惊醒妈的,偶然抬头一看,两扇纸糊窗子开着,灵机一动,何不跳窗出去。于是,我就端了一只方凳垫着,一翻身跳落在窗外草地上,侧耳听听,屋内没有动静,知道没有惊醒母亲,还好,快些走吧,看看我的邻家女友嫦花去。

1945年上海龙门大戏院《春残梦断》

真巧,嫦花也正开门,蓬着头在扣襟上的钮子,当她看见我时,显出很惊异地问道:“梅郎姊,你怎么这样早?”我很俏皮地反问她:“你呢?”“我,我们是应该起得这样早的,因为我的叔父要带我到城里去学戏了。”我听了嫦花的话不啻晴天霹雳,原来她是预备实现愿望,真的到城里去了,然而我呢?……嫦花看见我怔着不说话,还以为我是舍不得离开她,所以安慰我说:“你不要难过,稍过几个月我会抽空回来看你的。”“看我的,我不要你看我,我要和你一同去。”“和我一同去,难道你也要去学戏吗?”嫦花露出惊异的样问我,我向她点了点头:“嫦花姊你能带我去吗?”她见我非常诚恳的样子,所以也就很快底点了点头说:“你暂且进来坐,让我进去问问叔父看。”……一忽儿,她出来,向我含着笑说:“恭喜你,叔父讲你天资很好,可以造就的。”
天亮了,在小龙村的尽头一条不满三尺宽的泥地路上,走着三个行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背了包裹,两个十三岁的乡下女孩子随在后面,她们都向新昌西门进发,——那就是嫦花和我同她的叔父啊。
我终于遂了我的心愿,为了学戏而背叛了我的家庭,抛弃了我的母亲和弟妹,偷偷地逃走了!

1952年上海丽都大戏院《梁山伯与祝英台》

资料整理:君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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