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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 政 如果没有太多欲望，生活就能安定下来。如今，阿欢在一家包吃包住的餐馆打工，虽然工资不高，每天端端菜倒倒茶，倒也不用操心。周围没有熟人，孩子就托管在对面的私人幼儿园，不忙的时候能去看一看，这让阿欢觉得很安全。 小城的生活节奏慢，人们走起路来都脚后跟磨地，懒洋洋的。他们似乎被阳光包裹，眼角含笑，话音洪亮，粗黑的皮肤有着独特的光泽，与办公室里精心打扮、小心说话的白领好似处在两个世界。闲暇时，阿欢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呆坐着一动不动——街巷中到处有发呆与闲聊的人，这也是老板没有责怪她的原因。 阿欢想得最多的是丈夫：现在他还好吗？自己出走后，债还得怎么样了？婚后，阿欢说自己是“飘”着的，丈夫好高骛远，头衔一堆：主编、会长、经理、董事长……有事没事就为她描绘美好未来，似乎赚钱可以在幻想中完成。一旦有了生财的主意，他就带阿欢去庆祝，留下的只是越来越多的信用卡账单和随时到来的讨债人。尽管如此，阿欢也觉得那是自己少有的欢乐时光，丈夫宠爱、自己任性，心里的不踏实也被所谓的“希望”掩蔽了。 有时她也想家——那个梨树林里的村庄。阿欢听爷爷说她的高祖父来自山西的梨花村，逃荒到河套后，为了不想家，种下一片梨树。每逢春天，一树一树淡雅素净的梨花最是惹眼，树下，孩子们穿着过年时的鲜艳新衣，像蝴蝶一般翩翩飞舞，兴奋得大喊大叫，勾描出阿欢眼中最美的乡村图景。没过多久，绿叶长出，枝上挂果，早酥梨、香水梨熟了，及至深秋，苹果梨隆重登场。阿欢摘下梨，捧起落叶一并放进竹篓，存入地窖，碰破的梨则切片晒成梨干。苹果梨长得不好看，果皮上有小小的褐色斑点，还大小不一缺乏整齐之美，初熟的苹果梨果肉虽多但汁水酸，好在它皮厚耐储存，等到冬天甚至年后，果皮的颜色由青黄变黄，汁水异常清甜，如同欲扬先抑的人生。冬日，孩子们最喜欢吃冻梨，大人们则习惯将梨擦成梨丝拌心里美萝卜下酒。村里人常说，每个人都像是一个苹果梨，有大有小有歪有正，阿欢是最可怜的那个。 阿欢的奶奶是“英雄母亲”，生了五儿五女。孩子相继成家，娶嫁都没超出方圆五里；村里人好客，加上沾亲带故，阿欢走到哪儿似乎都有亲戚。 那年入冬，来了两男一女，自称是表兄表妹，因表妹家遇不测，无奈远嫁，只要彩礼五千元。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不大对头，可阿欢的爷爷已经开始借钱了，他知道凭小儿子那德行，就近娶妻的机会十分渺茫。小儿子新婚时，老人带着十八个儿、媳、女、婿轮流站岗，被村里人戏称为“十八罗汉”。没过几天表哥走了，大家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后来表妹逃过几次，都被亲戚们拦下，直到生下阿欢没人再防备后，她才逃掉。阿欢被取名为“换换”，意思是拿钱换回来的孩子。 听说表妹回来过，觉得“换换”不好听，就叫她“阿欢”。表妹是哪里人？大家根据电视上学来的“地理知识”，猜她来自广东。阿欢从小受了不少欺负，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去世后，阿欢觉得自己成了没根的人，随时会像母亲或者梨树林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几天，餐馆门口有人摆摊，卖的是丑丑的苹果梨，阿欢更想亲人了。插上卡，打开曾经的手机，没有信息；邮箱里有不少未读邮件，丈夫的司机把一句“你丈夫变好了，快回来吧”发了很多遍…… 阿欢想回去，但她害怕凶神恶煞的债主卷土重来，更怕像母亲那样再次出走。她第一次出走就是想效仿母亲，和过去一刀两断，她害怕有第二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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